伊人睽睽 作品

第 56 章





而暮遜挽住姜循的手,寬慰笑:“你平安就好。循循,孤方才十分擔憂你。人流太亂,孤身為太子,為子民生計……”




姜循打斷:“我都曉得。殿下愛民如此,妾復何言?”




暮遜心中稍震,姜循與他隔著紗簾溫情款款。一旁的老叟見二人情深至此,心間不禁迷茫:這位娘子和太子殿下……那方才的大俠……




暮遜隨著老叟的目光,一同看向人流後的面具郎君。




百姓皆在這裡謝恩,那人方才便要走,硬被他的衛士們攔住。但那人依然不肯來,那人見太子妃平安回到太子身邊,便隔著距離,朝太子拱手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暮遜怔住。




那人站在燈火晦暗處,雖持江湖禮,舉手投足間卻有優雅貴氣。泠泠間,彷彿皓月高山,白雪凝霜。




那人轉身混入人流中,暮遜的衛士們試圖去追,卻跟丟了人。




暮遜目光幽深。




暮遜輕聲:“循循……你認得你那位救命恩人嗎?”




姜循疑惑:“殿下認識?”




暮遜低頭。隔著帷帽,他看不清姜循的神情。但他不必看,也猜得出姜循那十分恰當的“迷惘”。




暮遜微微笑了一笑,撫手拍了拍姜循,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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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火海中,第一時間救了姜循。在暮遜救阿婭的那段時間,那人一直和姜循在一起。




那人戴著面具,和太子幽幽對了一眼。那一眼幽寒,如冷泉下的冰川凝劍,蠢蠢欲動,試圖破水而




()出,誅殺他人。那一眼的寒意,讓暮遜周身生了一層戰慄。




……好熟悉的感覺。他一定曾經見過。




在哪裡呢?




暮遜思量間,得到衛士來彙報,原來百姓們誤以為姜循是那人的“夫人”。




暮遜扭頭看姜循。燈影燭光下,她貌美清寒如舊,帷帽下的那顆心,是否……也如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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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夜生了這種事,暮遜乾脆請示宮中,他在此間主持祭祀,為那些獲救百姓祈福。




如此,暮遜與姜循有了光明正大待在民間的機會。




這場祭祀用了三日時間,暮遜和姜循借宿在大相國寺中。一連幾日,寺中金碧輝煌,流水如龍,皆是百姓前來瞻仰太子與姜娘子,弘揚太子仁愛。




這樣天上掉下來的功德,暮遜自然是樂見其成,全盤接受。




倒是玲瓏私下裡嘀咕幾句:救人也是世子和自家娘子救的,關太子什麼事?




這幾日阿婭受驚,不出屋門。太子不是忙著照顧他的小黃鸝嗎?哪有什麼“仁愛”。




姜循沒說什麼。




她這幾日有些心不在焉。她待在屋中,聽著佛法梵音,偶聽到簷下鈴鐺晃動,便禁不住。她有時自己起身去看,有時喚玲瓏去看。




她好像在等著誰。




但她沒辦法心念起,良人至。




她肯配合暮遜待在這裡,也是想見到他,為何他不來——難道端午那夜的火,在江鷺心中,毫無痕跡嗎?




難道她仍留在大相國寺等他,他已經離開,返回皇城了?他絲毫不想念她,不在那樣的事之後,想見到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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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自然不是心間無波。




他非心間無波,他乃波動過多過重,生受其困。




江鷺腦海中,不斷地浮現端午失火那夜,他辛辛苦苦救下的姜循,轉頭便甩開他的手,走向燈火深處的暮遜。




他站在巷邊槐樹下,她的手從他袖間挪開,她在暮遜探來的剎那間,便做出最合適的選擇。她本挨著他手臂,他胸襟間盡是她身上的香氣。




陡然一空,江鷺愣愣低頭,看著地上孤零零的獨影。




江鷺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試圖追隨姜循。空蕩衣襬被風吹拂,一片涼氣襲來,江鷺被寒氣澆醒,困惑看著姜循背對著他,越走越遠,握住另一個郎君的手。




他隔著人海與火光看他們。




他看著世人歌頌太子,看著姜循走向太子的背影,他心間在剎那間蜷縮發麻,在剎那間浮起深重戾氣和怨恨。那戾氣與怨恨席捲江鷺,有短暫的時間,他理智被情感裹挾,生出殺意。




他看到那二人深情對望,既是滿心憤懣難堪,又生出許多惘然——




分明好幾日前,姜循口口聲聲說喜愛他。




他望著她,百般懷疑又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是喜愛還是傷懷。




而今姜循同樣待太子……江鷺朝後退步。




一步。




兩步









面具之後,他面色僵硬心如玉碎。他既在理智上猜姜循和太子貌合神離,又在情感上深受其惑。他往往復復陷入這種猜忌中,這讓江鷺對自己生出更多的厭惡與痛恨。




……他真想、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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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水,月黑風高,幾點星子洌冽。




段楓搖搖晃晃地推門而入,被一室酒香弄得咳嗽不住。段楓扶著門框,眨幾下眼,才看清那屋中伏在桌上的小郎君,竟然是江鷺。




這一日,段楓混在那些進相國寺瞻仰聖顏的人中,既試圖打探太子,又想見一見阿婭。聽說阿婭病了,閉門不出。段楓沒見到她,懷疑她的病和端午夜的大火有關。




段楓心間酸楚:兩年前涼城的火,安婭是否經歷過,才會如此……




段楓找不到機會見到阿婭,無從打聽過往。他今夜頹然回來,發現江鷺竟在吃酒……好稀奇。




小世子根本不愛吃酒,不擅飲酒。小世子如今雖然學會了飲酒,但平時能不碰便不碰。江鷺不喜歡失控的感覺,更怕自己吃醉酒後會做錯事……怎麼今日他倒把自己喝得這樣醉醺醺?




段楓意識到,自己最近心事重重,許多話不能和江鷺說,竟好久沒關心江鷺了。




段楓壓下咳意,坐到桌邊。他不敢吃酒,只為自己倒茶;卻又出於好玩,給那伏在桌上的小郎君再倒了一盞酒。




江鷺迷糊中聽到汩汩流水聲,他晃晃腦袋,偏過頭,看到坐在身畔的紺衣小將軍。




渾噩間,他看到段楓側臉凌厲、眉眼噙笑,晃悠悠倒酒的姿勢瀟灑幾分……疑似段小將軍坐在他身畔,和其他郎君一起,一杯杯地勸他酒,戲謔他不吃酒,就不是涼城好兒郎。




那怎麼行?




涼城和南康王府應為一家,他姐姐日後要嫁過來,他要替姐姐和涼城的兒郎們打好交道。旁人都說,小舅子本事厲害,才沒有人敢欺負姐姐。雖然姐姐已經很厲害,但山高路遠,江鷺總怕姐姐日後在涼城吃虧……




江鷺便要一盞又一盞地喝,好讓這些大好兒郎認同他。




但是倏忽一眨眼,江鷺眸子清明,看到自己身邊,其實只有段楓一人。




暗光浮影,火海重重,其他人都被吞沒了。姐姐不嫁人了,未來姐夫也沒了,他揹著段楓回到南康王府,還生怕朝廷怪罪,生怕爹孃和姐姐不肯救人,把人藏起來……他整日東躲西藏,神出鬼沒,做著那些家人不贊同的事。




他為了那些家人不贊同的事……走到了東京,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江鷺靜靜地趴在桌上,望著段楓。




段楓低頭看他,嬉笑:“小二郎,你這是醉了,還是沒有醉?哎,我總是看不清……通常來說,醉鬼不可能眼睛這樣清明。但你又一向如此……不如你來告訴我,你有沒有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