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8 章





風流與端秀相輔,氣質與容貌相佐。那畫中郎君坐在桌邊,長袖撐桌,垂首沉思,並不看向畫外。若非畫外人時時盯著畫中人,豈能畫的那樣傳神?




這樣的畫作,可比先前賀明送出的那幅粗糙畫作,畫工水平精妙得多。




“啪——”




拱手立於一旁的賀顯聽到瓷器破碎聲,悄悄抬眼,驚愕地看到太子掀桌而站,袍袖掃到桌角,太子徒手將點茶瓷杯捏碎。




細密血珠混著滾燙的熱水,順著暮遜的手蔓延向衣角。暮遜的衣袖被茶水弄得溼淋淋一片,但暮遜顧不上那些,只滿心驚怒地盯著這幅畫。




畫中人自然是他如今的眼中釘,南康世子江鷺。




暮遜快速回憶自己記得的姜循和江鷺的幾次見面:起初陳留相救應是最開始的緣分,然後便是東京城中偶爾的瞥視。




暮靈竹生辰那日,江鷺斬虎殺獸出盡風頭時,姜循在宮中;端午節時姜循和暮遜夜遊東京,暮遜遇刺,而江鷺行蹤不定,彼時並未在內城現身;“神仙醉”爆發那日,暴雨連城,江鷺出城緝拿賀明,姜循也在。




前幾日清晨,暮遜在姜家府邸等候姜循。姜循不在自




()己府邸,卻從外而入。她說是看望地動中受災的民眾,可若不是呢?




這僅僅是暮遜記起來的幾樁事,背後是不是有更多事?




江鷺、江小世子、江夜白……




暮遜盯著畫作中的俊逸郎君,突兀地笑出聲,眉目間竟露恍色。




他最開始見江鷺時,與江鷺在殿中喝茶。那時茶香四溢,紫煙繞霧,此時想來,暮遜終於明白自己當初察覺的那絲違和感到底是什麼了:




姜循喜歡的郎君,應容貌溫秀又有豔色。最好出身高貴文武雙全,既要如松般挺秀,又要如蘭般靜雅。




昔日暮遜疑心的葉白,正是這一類風流之人。可葉白不好武,又性子偏輕偏浮,並不完全符合姜循的喜歡。而江小世子,是照著姜循的喜好,活生生長出來的其間翹首。




她就喜歡那種容貌的人。




他們在他眼皮下,狼狽為奸暗度陳倉……他們當他是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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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的眼疾好得很快。




當東京百官為地動事爭執時,江鷺順著刺客的線,查到僱人的賀家,又順著賀家,查到了賀家和太子的聯絡。




奇怪。難道想殺的他,是太子派的兵馬?可若太子欲殺他,手下人怎會不認得未來的太子妃?




江鷺和暮遜在“神仙醉”後關係緊張,不再為盟友。可暮遜是一國太子,就算要除江鷺,也會做足準備,而不是僱傭江湖人出手。




其中必有別的緣故。




而查到賀家,江鷺想起姜循告訴自己的“賀家以前是涼城人”。江鷺便去開封府,以皇城司的名義,要求查閱賀家案子的卷宗。




他看到了姜循說的兩年前賀家多出來的一筆錢。這些錢不是同一批次入賬,斷斷續續入了很久,卻在某一時刻,突然停滯。




開封府認為這是賀家偷偷販賣“神仙醉”的錢。賀家正是靠著這筆錢運作,成功擺脫皇商的舊日時分,把族中子弟包裝成文人墨客,來東京參加科考,要給賀家換個新身份。




而這筆錢……江鷺一時間看得不仔細,也算不出具體數額,但是他忽然想起一事。多日前,段楓在看涼城事變的卷宗,告訴江鷺說,軍費少了一大筆。




兩筆不同的錢……會是同一筆錢嗎?若非同一筆,賀家當真販賣過“神仙醉”?若是同一筆,難道賀家參與了涼城事變?




賀家此案與當年的涼城事變無關,審案人沒在那筆錢上大做文章,江鷺卻無法坐視不理。




江鷺翻閱卷宗:“賀家的案子,判下來了嗎?”




陪同的小官弓腰:“判下來了。男的流放,女的入教坊。入了八月就會讓他們動身。”




江鷺:“誰判的?”




小官:“趙宰相親自過問,親自批紅的。”




江鷺詫異抬頭:“宰相?”




……宰相前些日子不是還想拖延時間,想將太子一軍嗎?趙銘和怎麼突然轉了興,快速給賀家判了罪?




小官撓頭,唏噓道:“許是趙宰相嫉惡




如仇(),見不得賀家人這樣魚肉百姓吧?何況趙宰相震怒也正常——世子不知㊣()_[((),多年前,宰相與先大皇子一同處置涼城的事,為了和盟,宰相與大皇子盡忠盡責。雖然後來是太子接手了涼城案子,但是宰相看到出身涼城的賀家,會難免想到當初涼城那些昏頭的將士害死多少人,差點毀了兩國盟約吧。




“趙宰相對賀家,可能是遷怒了。”




江鷺緩緩抬頭。




他立在獄中陰翳角落,一重燭火照在他面上,白得幾分詭異。




江鷺在一瞬間,氣勢拔然如劍出鞘,讓陪同的小官朝後驚懼跌步。小官捂著心臟回神,見江小世子依然面白人秀。




許是獄中潮溼幽冷,他看錯了。




江鷺輕聲:“趙宰相先前和大皇子一起主和,主持涼城事務?”




小官咳嗽一聲:“世子不要對外說啊。因為大皇子已經死了,現在做主的是太子。在宰相面前,可不能提‘大皇子’,宰相會不快的。”




江鷺將卷宗扔給小官。




他掉頭便走,一言不發。小官手忙腳亂地收好卷宗,小跑著追上去:“世子不看了?世子這是去哪裡?”




江鷺自然不答他。




但是江鷺出了開封府,便御馬去了樞密院。




之前,他為了不引人注意,只讓段楓調查樞密院中關於涼城事的卷宗。而今日,他突兀得知了十分重要的消息,他懷疑這些新消息和涼城的遭遇有關。




哪怕會引人懷疑,他也要親自去一次樞密院。他將以“查賀家”作藉口,以“賀家是涼城人”為理由,要求調閱涼城事變的卷宗。




他會記下這些內容,和段楓合計——




賀家,孔家,太子,姜明潮,曹生,大皇子,趙銘和……捲入此事的人越來越多。




江鷺知道得越多,卻越冷靜。他要一點點深入查,他要知道涼城是怎麼一步步被火燒,涼城百姓怎麼一點點遠離家鄉無處可歸,兩國合約,到底是怎麼談成的。




他要看清楚,到底是“和盟”,還是“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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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從樞密院出來,已到傍晚。




他想著自己從樞密院卷宗中看到的那些消息。確切說,那些記錄下來的卷宗內容,並沒有太多有用訊息。若當真有用,段楓也不會至今才查到一筆錢的去向不明。




江鷺只能記下所有,從細微處推斷,從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觀看全貌。




他心亂之時出皇城,卻發現有人在專程等著他。




等候在馬側的衛士見到江鷺出來,忙上前請安。衛士跟隨江鷺,小聲在江鷺耳邊說:“世子,姜娘子有事尋你夜會。”




衛士等著江鷺的回覆,卻驟然間,頸上懸了一把劍。




衛士愕然,迎視江鷺冰雪般的眉目。




江鷺垂眼:“戲弄我?”




他分明溫潤淡泊,卻許是因為習武的緣故,常有凜然寒氣。這寒氣直逼衛士,滿是凌厲。衛士僵硬片刻,說:“小人怎敢?是姜娘子……”




()江鷺:“哪個姜娘子(),誰家姜娘子?我不曾和任何年輕娘子相熟或有約?[((),你卻是安的什麼心,借旁人娘子的名號,來行這損人閨譽之事?或是,你不將我放在眼中,膽敢戲耍我?”




衛士囁嚅,額上滲汗。




衛士說不出所以然,江鷺手中劍朝下按。他如今殺氣凜凜,殺人如吃飯面不改色。他又知道此間必有異常,便下手絲毫不留情。




眼見衛士要在他的手下喪命,一道尖銳的聲音拔高:“世子手下留人!”




江鷺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