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9 章

 暮遜不可能信的。

 暮遜從無大智慧,但暮遜打敗眾皇子,能平穩當著這個太子,便是因為他疑心重。疑心重的人,寧可錯殺,不會漏殺。

 暮遜不可能殺江鷺——只要南康王府還在,只要南方的海寇不平,只要朝廷還需要南康王府,暮遜和江鷺鬧得再僵,也不會在明面上對江鷺生出殺心。

 暮遜只會殺姜循。

 在此荒唐到扭曲的時代中,想讓一個女子消失,實在太簡單了。有權有人都無妨,只要暮遜還是太子,只要姜循還沒有嫁入東宮,沒有架空暮遜……姜循在暮遜面前絕無還擊之力。

 江鷺心中焦灼:該怎麼辦?該如何幫姜循?

 至少在今日,不能讓暮遜得逞。

 他要衝出去嗎?他親自見暮遜如此對姜循,心間恨怒早已難平,不過是礙於局勢強忍。而一旦他衝出去,他以何立場來護姜循?

 他但凡做得不妥,便會將姜循推入更深的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可若一直裝睡……他不是泥人也不是木偶,他怎能任由暮遜這樣欺凌姜循?

 江鷺刷地起身:“暮子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屏風後與姜循對峙的暮遜一怔,跪在地上的姜循低著頭假哭,掌心下捂著的眼睛上,她睫毛重重一顫。

 子謙是太子的字。

 不過如今這普天之下,除了那養病的老皇帝,恐怕沒有人會叫太子“暮子謙”。江鷺也從未叫過……他這是……

 屏風後,江鷺做醉酒狀,搖搖晃晃地從桌案後爬起來,伸手便抓過輕紗帳邊懸掛的一把寶劍。他似憤怒到極致,失態無比地用劍劈開那內外相隔的長幅屏風,手中劍向暮遜劈砍而去:

 “暮子謙你竟敢如此辱我。”

 江鷺看上去醉得厲害,面容緋紅脖頸青筋顫顫,他路都走得不穩,砍向屏風、砍向暮遜時,還順手砍向了那跪在地上的姜循。

 姜循眼疾手快,忙往旁邊跪坐而下,才只被劍風擦過臉頰而已。

 暮遜同樣輕鬆躲開江鷺的“發瘋”。

 姜循捂著半張臉,和暮遜一道驚疑不定地看向持劍步來的江小世子。

 平心而論,以她這樣遲鈍的反應,都能躲開江鷺的劍,本就不尋常。暮遜則看江鷺步伐趔趄,幾次差點摔倒,便知此人還在醉著,還沒有酒醒。

 江鷺手中所持的那把劍,根本沒有拔出劍鞘。而暮遜議事殿中青紗帳旁所掛的寶劍,也不可能開鋒傷人,給他人刺殺太子的機會。所以江鷺握著的這把劍,是絕無可能殺人的。

 但是醉鬼自然是不懂的。

 醉醺醺的江小世子如同受了極大羞辱,提著一把劍便追著暮遜砍殺。暮遜慌張躲避,臉色難看:“你瘋了?”

 江鷺:“你如此羞辱我,瘋的當是你。”

 “轟——”江鷺劈開了一張長几,太子躲到青帳旁,江鷺好像暈得看不清,仍直直朝前走,他撞到殿門上,額頭“砰”一聲被砸到。

 江鷺便揮劍砍殿門。

 江鷺厲聲:“我父和你父兄弟相稱,共創盛世。我進京為你賀生辰,你不知感激,多次羞辱我。如今更是拿你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羞辱我……你以為我江鷺是何人,我會覬覦他人妻子?”

 坐在地上的姜循,幽幽地看著江鷺提劍追砍暮遜。

 暮遜:“放肆!”

 江鷺:“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

 暮遜:“評什麼理?荒唐!你不知家醜不可外揚嗎?”

 如今,是江鷺要劈開這殿門,要把外面的宮女和內宦都引過來,讓宮中人都來聽一聽他和暮遜的私事。而暮遜正是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在談什麼,才摒棄侍從……

 可笑!

 他是當朝太子。

 他被人戴了綠帽不夠丟人,要嚷得全天下知道,要全天下男女對他指點?而今京中地龍那事引發的“君主失德”的討論還沒落幕,暮遜要讓朝臣都知道他的家事,來評價他是否真的“失德”?

 還有宮中那該死的老皇帝……他要是知道暮遜被人指點,會不會真的生出換太子的心?

 老皇帝還沒死,暮遜只是太子。

 暮遜:“江夜白,你發什麼瘋?給我停下。”

 這次,換成江鷺想劈開門,暮遜從後來攔。醉鬼根本劈不中門,醉鬼手中的劍都未曾開鋒,但因是醉鬼,暮遜攔得並不算輕鬆。

 暮遜和江鷺在殿門口扭打。

 吃醉酒的江鷺讓暮遜防不勝防,而江鷺扭頭劈向暮遜時,燭火映在他臉上。坐在殿中看著他二人發癲的姜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江鷺那猙獰神色下的秀白麵容。

 她見過他醉酒的樣子。他真的醉時反而很冷靜,很平和,與尋常無異。此時的江鷺,沒有真的醉,而是在“裝瘋”。

 只有“裝瘋”,才能救她。

 她的阿鷺……她的白鳥……

 在暮遜偶爾瞥來的目光中,他沒有看到姜循如何盯著江鷺,他倒是看到姜循在失神。

 姜循臉色慘白,目中落淚。昏昏燭火罩在她身上,她看上去並不畏懼這一切,只對這一切十分傷心……

 暮遜亦生出幾分悲涼:他此

 時,連她的傷心是真是假,都辨別無能。

 他和姜循,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他們自小相識,把手並行,秉燭長遊……他們真的要落到這不死不休的一步嗎?

 而就在殿中一派混亂、暮遜已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殿外傳來響亮的拍門聲。

 暮遜臉上肌肉顫抖,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滾!”

 外面前來拍門的衛士卻不敢退:“殿下,阿婭娘子落水了……”

 暮遜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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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婭的落水,成了一樁很好的藉口。

 暮遜要人將醉酒的世子送回王府,將傷心的姜循也送出宮,先禁足再說。夜幕已深,暮遜頭腦混亂,馬不停蹄地去救落水的阿婭。

 “咚——”

 他跳下夏日這泛著熱潮的湖水,朝浸在湖心的阿婭游去。他露出水面時呼喚“阿婭”,他和幾個衛士一同下水撈人,生怕上一次的災禍再次重演。

 阿婭被湖中水藻纏住,她本是做戲,但許是真的怕水,一旦被纏,便難以脫身。她不受控地朝湖底飄去,惶恐之間,又見一團黑乎乎的水波中,一個人朝自己游來。

 燭火的光打在水面上,搖曳閃爍。

 阿婭怔忡看著。

 湖水不如白日清透,從深往淺看,湖泊像漆黑的黑霧朝自己吞噬而來。湖上搖晃的燈燭,也不像燭,而是像……火。它們像鋪天蓋地的大火,朝阿婭席捲而來。

 而在這片恐懼黑霧的火光中,暮遜朝她游來,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