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97 章


哥——” -- 姜府中,江鷺的到來,讓人何其迷惘。 姜循怔怔地看著江鷺。 當他第一次自馬上朝她伸手時,她動也不動。那不是她的望想,那不是她的所求。今日大仇得報,她願死在地獄。她早和葉白說過,她不願得救,不求明日。 她願和姜明潮共沉深淵,拉著姜明潮一起死。 而江鷺竟然不退。 他應有滿腔抱負,應為了收服涼城而做了很多籌謀,可他此時竟然闖入姜府,竟然試圖救他。當她 根本不看他時,他也不退,他與那嚴北明迎戰,他帶著他的將士和禁衛軍戰鬥。 白袍在血中飛揚。 姜循在萬物荒涼中,看無可看,目光追隨向江鷺。 他堅持而無望,第二次朝她伸手。 本應俊逸風流的郎君伏在馬背上,馬匹上也全是血,他瘦長的手指間盡是汙穢。他臉上全是血汙模糊,睫毛上沾著渾濁的看不清是什麼的黏膩物,而他的眼睛明亮無比。 身後有兵來襲。 江鷺在馬背上仰身後傾,一劍刺去。 嚴北明高喝:“江鷺——” 江鷺一言不發,轉身便迎戰。 他悍不畏死。 他其實和她一樣不在乎死亡。 血腥沾染裙裾,髮絲拂面掠眼,姜循痴痴地看著江鷺。她目不轉睛地看他在千軍萬馬中周旋,看他不肯離開這殺得遍地狼藉的姜府,看她一次次朝她望來。 千軍萬馬避其風華。 而他竟是一副非要救她的架勢。 在此之時,“咣——”來自皇宮的鐘聲直衝雲霄,迴盪天地。 這是國喪。 同一時間,一片冰涼物落在姜循仰起的睫毛上。 下雪了。 老皇帝薨了。 -- 大慶殿中,混亂群臣間倏然寧靜,他們看著葉白牽著暮靈竹的手,從曲折漫長的龍尾道與長廊盡頭走來。 殿中燈燭點起,火光在地磚上晃出扭曲的光影。看上去富麗華貴,實則陰冷空寂。大臣們有些沒主意,有些早有主意。年少的公主如紙一般單薄蒼白,全靠葉白掌控。 葉白迎著暮靈竹立在大殿前,暮靈竹被一片涼意所驚,失神地抬起頭—— 昏昏天幕,夜色已臨。 天降飛雪。 舊朝如奔騰的河流,在所有人的陰謀詭計中一去不復回,朝著落日餘暉處奔瀉而去。天地瀰漫大霧,暮靈竹站在旋渦之中辨不清方向。 浮光明滅間,暮色四合,大夢初起。 而朝臣們站在暮靈竹身後高呼:“官家已薨—— “公主攝政——” -- 東京上元節入夜,滿城落雪。 披著男式斗篷的姜蕪躲在出城路的巷口,看城門那一方,張寂所帶的禁衛軍和關著城門不開的衛士殺得滿地是血。 城門在打鬥中悠緩打開,張寂在遍地屍體間喘著氣,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劍。但他不能倒下,他還要戰。 許多人要出城,許多人若不出城便會喪命於今日,而他心中所念的


那個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必須在今日出城逃命…… 萬般艱難,萬般血光之下,雪花飄飄然落下。 飛雪落在張寂的睫毛上。 跪在巷中的姜蕪抬起臉,伸手接住天上落雪。 下雪了。 -- 阿婭如今的樣子,怎可能打得過那些衛士? 她腹部生痛,只打了幾招便跪在地上,準備迎接敵人的擊殺。 她閉上眼,而飛雪淋淋自天上落。 她恍惚中聽到有人喚:“安婭——” 是安婭,不是阿婭。 她迷惘中抬起頭,有一白衣小將自馬上飛落,朝這一方的打鬥縱來。那些衛士的刀劍要劈下來前,段楓身上的斗篷遮擋住了阿婭。 視線被隔絕,眼前變漆黑。 只感覺到雪香和郎君的懷抱。 阿婭聽到段楓從遙遠記憶中傳來的聲音:“我一直在找你回家,安婭。” 回家? 家在哪裡呢? 幽深小巷,戰鬥麻木。阿婭被段楓抱在懷中,跪在飛雪夜中。 山川異域,終會重逢。 -- “循循——” 渾濁迷離間,姜循仰望著漆黑天穹下的飛雪。 她如置身懸崖,又如迎立洪濤。她想朝前一步跳下,落雪卻自天上飛下,溫涼清意落她滿懷。有清而啞的聲音穿越時光穿越空間,再一次地傳到她耳邊。 姜循倏地回神,又好像一直沒有回過神。 她站在已經被殺得半空的滲血院中,一身紅衣,髮絲凌亂。 她是這世間最狼狽的新嫁娘,她凝望著那千軍萬馬中朝她俯身、再一次伸手的江鷺。 她不欲他救,不欲得到拯救。 可天地飛雪讓人神迷,可幽夜郎君眉目堅毅。他的眼睛像寒夜中淬了光的燈,讓滿堂鮮亮起來,冷意驅逐。 她在渾渾噩噩間、在自己也想不通的時候,朝前顫巍巍伸了手。 嚴北明的攻擊自馬的另一側襲向江鷺,姜循看也不看,江鷺也看也不看。江鷺用揹著的那把劍挑了嚴北明頭顱,熱血朝她臉上濺來的一刻,他握住了姜循的手,將姜循自地上拉到馬背上、拉到自己懷中。 江鷺擁抱著姜循。 -- 整個東京都在飛雪。 整個東京都在淪陷。 整個天地都在崩塌。 戰火燎原,燈火無息。這是最安靜的上元夜,也是最喧騰的上元夜。千軍萬馬於後追殺,身畔所依的江鷺成為姜循的唯一依靠。 茫茫大夜,三尺冰封。四野荒蕪,羈馬捕風。雪與血被拋至後方,馬匹長嘶涼風灌面,姜循嫁衣披帛纏在江鷺身上、臂上,而他的血也染溼她身。 猛風驟發,最後一點光被身後漸遠的城門吞沒。殺聲咽斷模糊,雪像掃帚一樣包裹著二人。她埋於他懷中,手指緊扣住他腰身,一點點用力收緊。 -- 君主已背棄,凡人需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