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一丁 作品

第237章 公歸東里我西州

紫舒軏越說神情越為嚴峻,

“武寧城轄中陽縣,沿海有巡海砦鋒字戊、己、庚三處,武寧城屯駐虎翼步軍第二指揮,按文書應有四百四十五人,清揀合規者三百一十一人,超支錢百貫,糧百石;巡海砦鋒字戊、己、庚三處有駐泊宣毅步軍三個指揮,按文書應有一千六百二十九人,清揀合規者九百五十八人,超支六百貫,糧千二百石。”

按著紫舒軏的敘述順序,越往後面,情況越糟糕,

“金市城轄嘉祥縣、武安縣,沿海有巡海砦鋒字辛一處,武寧城屯駐虎翼步軍第二指揮,按文書應有四百二十八人,清揀合規者三百一十七人,超支錢百貫,糧百石;巡海砦鋒字辛一處有駐泊宣毅步軍一個指揮,按文書應有四百八十九人,清揀合規者三百五十八人,超支百貫,糧百石。”

最後才說到了廣濟軍,說起這廣濟軍乃是大肇二十四軍監之一,這軍監乃是大肇獨有制度,初創於肇太祖時,乃是於邊疆設立以為備戰防衛專用。肇太宗時開始設立地方監司,經過宣宗完備制度,沿襲至今大肇府城縣監分為二十四路,每路設置一軍城,實為軍事監控地方之用,因此軍城駐軍皆由樞府調遣三衙禁軍駐防,此謂之為就糧禁軍,而執掌軍城的也不同於其他地方官。

大肇初年以朝臣充任,使出守各軍城,掌理軍政,宣佈條教,導民以善,以時勸課農桑,綜其賦役、錢穀、獄訟諸事。宣宗時因為國家承平日久,因此降低了軍城的規制,如今軍城長官乃是低於知城監事,高於知縣事,然而二十四個軍城除了四京四輔外,其餘都是由知縣兼任軍使,只有四京四輔乃是知軍或軍使掌管軍城,知軍乃是文臣出鎮,軍使則是武將擔當。

四輔軍城的軍使,三衙中對應也是廂都指揮使,最低也是軍都指揮使。而廣濟軍便是軍使執掌,乃是三衙廣捷軍都指揮使出任,所領則是廣捷軍的全部八個指揮。

按著兵制禁軍除三衙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和都虞候計統兵九人與上四軍兩廂都指揮使二人,這十一人便是名義上大肇全部禁軍的統軍將領。

廣捷軍乃是殿前司管轄兵馬,源自肇太祖時左右平遠都,太宗時規範軍制,改為廣捷軍,循軍制當有十個指揮的步卒,只是大肇三衙諸軍番號一百零八個若都是實編便是五十萬兵馬,如何能募集如此數量的禁軍,因此大多都是缺編,似廣捷軍這般實編八個指揮的已經是鳳毛麟角,然而雖然兵馬缺編但是軍官的編制卻都是滿編的,也就是說許多所謂的指揮使麾下可能一個都也沒有。

然而紫舒軏說起這就糧在廣濟軍的廣捷軍八指揮便是該編制的兵馬也是讓人觸目儆心。

“廣濟軍就糧廣捷軍八指揮,按文書應有四千三百八十五人,清揀合規者兩千五百五十三人,月超支錢八百貫,糧兩千石。”

怪不得惟公彼時避居太丘縣,這廣濟軍不能衙前護衛,原來是擔心到了惟公面前露出破綻來,好個就糧禁軍,這幾乎是一般的空額。

紫舒軏總結數據,幾乎是不假思索,看來已經是瞭然於胸,

“除劃出丹南路的順昌城以及應天府外,按文書丹南路在冊該有一萬四千五十八人,實則計有人九千一百四十二人,空缺四千九百一十六人,算起來每月府路多支了錢餉兩千四百貫,糧秣五千石。”

如此算起來,多支出的錢糧還不算數額巨大,只是這缺額之數卻是不小,五千人便是一個滿編的軍,若是不知底細便抽調前線,便成了笑話更是悲劇。

惟公聽罷並不過問內情,卻是問道,

“諸城監所領廂軍如何情形?”

紫舒軏不假思索的便把話接過來,看來也是一唱一和的說話,

“諸城廂軍景況更是不堪,若論起來與禁軍狀況更是陰陽之別,廂軍並非是缺額,而是大大的超編,如今許多廂軍士卒更是長期欠餉,而之所以並未發生禍亂卻也與禁軍缺額息息相關,如今順昌城雖然劃撥出去,但是順昌城廂軍從逆卻與應天府廂軍作亂起因不同,而與其餘諸城廂軍之隱患別無二致。”

紫舒軏是個辦實事的,說起來不同那些虛言大義的文人,都是擺明了數據與事實印證自己的看法,

“永義城、武寧城、金市城合計應有廂軍十八個指揮,其中教閱廂軍六指揮,不教閱廂軍十二指揮,合計約九千眾,”

這裡並非是紫舒軏計算粗疏,而是廂軍因為分散用於各種軍務與雜務中,也只能算個約數,只聽紫舒軏繼續說道,

“可實際上,三城監治下有教閱廂軍約五千人,不教閱廂軍一萬五千眾,合計約兩萬人,因此每月實缺支用餉錢千貫,糧秣萬石。”

這話說出來才讓眾人愕然,若說禁軍吃空餉還可理解,但是廂軍卻超額如此之多,這些城監是圖什麼呢?

還是紫舒軏接下來的話為眾人解開了困惑,

“之所以廂軍超編正是為了彌補禁軍的缺額,依大肇軍制上四軍按上禁兵支取,四京四輔禁兵與北方邊軍禁兵按中禁兵支取,其餘禁軍按下禁兵支取,中禁兵月支餉錢足額四百文,糧秣兩石五斗;而廂軍依宣宗欽定軍制,教閱廂軍支取兩百文,糧秣二石,不教閱廂軍支取百文,糧秣一石二斗。”

紫舒軏先是長舒了一口氣,才艱難的說道,

“故而,這些禁軍便出錢僱傭教閱廂軍充役,餘按著各地禁軍糧食消耗實算,按著實際花銷,這兩年來這些禁軍士卒空額缺口越來越大,若非咱們這次突然揀閱各地軍備,只怕這禁軍空額只會急劇加大!”

“若說禁軍僱傭教閱廂軍充役是這些軍將賺取了其中差額,只是這本該在冊的禁軍去了哪裡?這些年並無戰事,這些人卻都如何銷籍,卻又去了哪裡?”

楊永節雖是該管的上官,但他是方才履新,這些事追究不到他,故而他也毫無忌諱的詳問道。

公良吉符卻點了蘆頌的將來說明此事,

“秉文,且說說你們幾個初涉丹陽城是用了什麼手段?”

這話出來,蘆頌與宗淑、風鳴眼神相交,也是在這關上門的地方把話說了清楚,

“那時候,為了方便在外行走,不暴露真實身份,我等用了沿海交通的慣用手段,便是冒籍套用憑由來到這裡。”

蘆頌也未細談,幾句話也等於回答了楊永節,那就是海路上存在著大量真實可用的憑由,只要這些禁兵掏得起錢便能換了一個身份。

“可他們放著太平餉不吃,何以如此弄險?”

營丘栿也充滿疑問。

宗淑倒是能把這事情說圓了,

“太平餉每月四百文確實是餓不死,只是一家老小不過溫飽罷了,他們只需家裡有了男丁,報備在樞府與三衙,自己就可換個身份自謀生路,”

他頓了一頓,也不在乎把話說明白,既然紫舒軏能把這事情放上臺面,而惟公又是如此輕易接受仝家投獻,可見許多事是瞞不住的,

“這些資深禁兵一身勇健只要走出軍營便是最好的買賣,如今許多海客都是花了大價錢招募水手與跟船的健兒,我所知曉便是尋常海客也能開出月銀折錢兩貫,往返倍算,折歿燒埋錢五十貫的價格,若是出身行伍的還給安家錢十貫,如此高價誰不動心!”

“也就是說,禁兵都是換了身份拿錢出海了,因此才用廂軍頂替?”

紫舒軏補充道,

“這絕非是禁兵們自己的主張,主官們做了掮客,便把這些禁兵成批次的租了出去!”

“租了出去?”

紫舒軏點點頭,

“便是差不多的辦法,這些禁兵乃是高利從軍官手裡借錢做了假身份,然後通過牙人與海客簽了契約上船,而這些牙人便是軍官們與海客之間的聯絡人,我們探查的消息,大約禁兵出海所得的三成都作為利息由海客直接扣除,而禁兵至少跑滿三年,往返數千裡航線數趟才能上岸,那時節便能用新身份與家眷團圓,另起爐灶過活!”

楊永節聞言不禁嘖舌,沒想到守著海邊的軍將們竟能操持這等無本錢的好買賣,實在是羨煞旁人。

“禁兵、教閱廂軍如此,不教閱廂軍又是為何擴編?”

紫舒軏又是搖了搖頭,即是無奈又是忿忿的說道,

“便是我等查到了這一層才深陷險境,若非雷、源二將,下官只怕已經葬身在外,不知所蹤了!”

原來查到了這些,紫舒軏並沒有花費多少心思,因為不只是賬面上經不住查問,便是下面竟然還有苦主偷偷摸摸的告狀到了他這裡,這些苦主便是那些不幸才出海就沒了性命的禁兵,這些人自己倒黴卻也拖累了家眷,原來這些禁兵雖然不幸,但是並非每個軍將都是慈悲心腸,那些心思長遠的軍將不僅將禁兵欠的債務一筆勾銷,還分文不拖欠燒埋錢,甚至有的還實打實按著巡海遇難上報樞府討要撫卹,可有人做人便有人做畜生,那些貪虐之輩依樣畫葫蘆也向朝廷討要撫卹,卻把這些都中飽私囊了,不僅如此竟然貪墨燒埋錢還逼著其家眷繼續還債,這些家眷也是彼此都有來往的,如此便知道這些人的禽獸暴行,其中也有人打算報官討個公道,卻都被軟硬兼施堵回來了。

所謂告狀無門,而這些衙門也很有說法,那就是這些所謂苦主本來就是犯了軍法的行為,如何還敢叫屈,若是鬧開來,這些家眷按軍法最低也是刺配邊地充軍牢營。本來許多人已經打算忍了這口氣,還有些軍將也來勸莫要將事情鬧大,可這裡面偏有個最不做人的,便是這武寧城的兵馬都監,本來也沒幾個人有資格勸他,文臣們也不願意與軍漢們過多勾連,故而這兵馬都監發了狠,竟然打殺了幾個禁兵的親眷,似乎就把這事情壓下來了。

可是偏有不怕死的,幾家人約好了,輪番想辦法上告,這次就碰上了紫舒軏清軍揀閱,倒省了他們潛出武寧城往應天府告狀到承青天的麻煩。可饒是如此,也是千難萬險,而紫舒軏聽聞真相之後,也沒能躲得過這兵馬都監的耳目。

這兵馬都監軟硬兼施,竟然當著文武官員面把話說到了絕處,一拍兩散後,不僅沒能嚇住紫舒軏,卻把武寧城監糧料院的總幹官嚇壞了,此人只是個八品官,平素也收了不少好處,只是他的幼弟娶了禁軍一個指揮的女兒,而這個幼弟也做了監酒的物務,因為一件大事兄弟二人本來就是如坐針氈,竟眼見得一個兵馬都監公然威脅經撫司機宜,而這機宜更是天子身邊的舍人出身,更是兩相計較便向紫舒軏出首了一件天大之事。

宗淑等人是沒想到紫舒軏還有這等口才,難怪天子甚愛他們兄弟,一個能應景的出口成章,一個能把正事說的如話本一般,若非是惟公在堂上,只怕此人還能留些節骨眼,而智全寶都差點叫個好,催問那後來呢!

幸好這位說的盡興,卻也沒忘了這是什麼場面,只聽紫舒軏幽幽的語氣,倒是真把諸位的胃口調了起來,

“這兄弟二人出首的便是沿海禁軍串謀海客與內地做起了走私買賣,而這走私買賣正是咱們追查的走私大案!莫看這武寧城、永義城並非什麼大港,卻因為勾結緊密,因此每日裡絡繹不絕的車馬幾乎與海船連成了一條線。”

紫舒軏又是頓了一頓,

“之所以擴充不教閱廂軍正是為此,這些廂軍都充作力役,作上下貨物輸送之事,而之所以將這些人充作廂軍便是為了刺字之後注了軍籍,便能限制他們往來出入,且萬一有想生事的便能行軍法,至於不足的餉銀糧秣與這等上好勞力對比,那都不值一提。”

真是好算計啊!

“不知是何人籌畫的如此縝密?”

紫舒軏搖了搖頭,

“這兄弟二人來找我們之後,這監糧料院的總幹一個侍妾便把他出賣了,也幸虧此人早就與他兄弟記錄了一本賬目,而我們也是將其餘人救了出來,”

說到這裡,他向雷厲、源淨誠心誠意的拱手致謝,二人也從容還禮,

“若非肅儀兄的計策,我們只怕就都折在武寧城了,玉端兄弟領騎兵一路往西引了追兵,我等一行人反而往監倉用了倉船出海,也不敢深入渤海,只是貼著扞海堰北上尋機登陸西走,可即便如此還是遇到了永義城的追兵,幸虧肅儀兄的雄威以及玉端兄弟的馳援,一路遊鬥又是到了玄津關下,才得到守關將士接應得以安全。”

楊永節聽到這裡才覺得心涼,

“這麼說東邊的兵馬已經沆瀣一氣都是從賊了?”

眾人默然,如此豈不是一場更大規模的叛亂迫在眉睫!

這時候惟公開口了,他的語氣卻遠沒有這麼凝重,古井無波也不過如此了,

“莫要把事情看得這麼兇險,子實,我且問你,從你查問的實情與掌握的人證、物證,那廣濟軍涉案如何?”

紫舒軏回答道,

“有禁兵冒籍之事,且我所言及那做人厚道的軍將大多是廣濟軍的。”

惟公點了點頭,

“廣濟軍乃是軍城,並無廂軍編制,便是他們有心參與深入些,卻也無能為力,因此在這些事情上,廣濟軍也不過是個丐兒沾些油水罷了,這些時日看來,這廣濟軍的軍使也是個謹小慎微之輩,不必過鬱此處!”

惟公又斷言到,

“若是這夥人是膽色過人、行事果決之輩,只怕此時反旗都打出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依舊風平浪靜,只怕他們內部已經亂作一團,不必理會!”

又繼續對紫舒軏說道,

“苦主與證據可安排妥當了?”

“此次索性留在了龍闕關,那裡不僅是易攻難守之處,更是霄都監留下來的屯駐禁軍大營所在,便是不信他們還能闖關而入!”

“便是要有這份篤定!只是,”

惟公突然有了轉折,

“子實,明日裡你還要繼續辛苦下去,不過這一次換做凌霄陪著你去,你還要大張旗鼓的去,隨後便有幫手跟過去!”

“但請惟公吩咐!”

紫舒軏與智全寶都站了起來候命。

“你們明日出發,便往北面新納入丹南路的諸城繼續揀閱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