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23.非一般登科入仕

 一碗好酒下肚,李白讚歎:“劍南有燒春酒,與岐州西鳳酒有些相似之處。不過,燒春酒是當頭一辣,西鳳酒要更為醇厚濃香一些,倒是各有千秋。”

 裴稹便又滿上兩碗,問他:“今年春闈,感覺如何?”

 李白端的是無敵自信狂放:“便是中書門下要試卷複查挑刺,我也無懼!”

 裴稹樂得不行,又獨自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這才三碗下肚,裴三郎便搖頭晃腦,醉意嚷嚷著“今春入仕前,定要跟十二郎回劍南再飲一番”。

 七娘抱著一隻烤羊腿,整張小臉都埋進去了,還邊吃邊問李白:“師父,裴三郎不會這就醉了吧?”

 李白又是一碗豪飲:“去年在洛陽,他被裴家軍中同輩戲稱‘三杯倒’,如今足足三碗,已經是大有進益。”

 七娘冷漠啃羊腿:“哦,好厲害哦。”

 李白:“……”

 已經進入撒酒瘋狀態的裴稹聽到這話,忽然原地靜止一會兒,又湊到七娘跟前,眼淚汪汪地哭訴:“阿耶,阿耶您供我吃,供我穿,還辛辛苦苦為我跑官,我不該不會喝酒啊!”

 然後噗通跪下來,抱著七娘的小短腿:“耶耶,三郎錯了!”

 裴稹哭得驚天動地,七娘的羊腿都吃不下了。

 她扭頭迷茫地看向李白:“師父,裴三郎喊我耶耶誒,我不應他,是不是很不禮貌?”

 李白:“……你別添亂。這小子酒量這麼差,怎麼回回還上趕著赴酒宴,比我都積極。”

 七娘在旁幽幽:“大概就是越菜越愛喝吧。”

 *

 二月中旬,春色正當頭。進士放榜已經定了日子,因為張榜總在春日裡,故而也稱作“春榜”。

 張榜之前,會有良史先在尚書省唱第。在春闈三場試中,最後一場“對策”,往往是決定了錄取與否的關鍵。因而,往年唱策都成了士子們最期待的重頭戲。

 日頭開始西斜時,參與策試的士子都已經集中在都堂內,等候著良史唱到自己的名字。

 李白混在人群中,聽著身邊或激動,或緊張的竊竊私語,忍不住內心也跟著澎湃起來。“日暮但候吟一聲”,古往今來,多少士子都曾在此刻有過同樣的心境。

 唱策之夜,一直要持續到很晚。

 七娘吵著要跟來,李白以她“長身體”為由,將人關在被窩裡睡覺,雖然他也清楚,等他一走,這丫頭定然鬧翻天。

 李白選了個角落,靜靜候著,看到被唱名的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旁邊的士子便更為焦心起來。他忍不住也伸長了脖子,往良史的方向看去。

 這個流程進行了很久,久到李白懷疑自己是不是跟裴稹牛皮吹得太滿,遭天譴了。

 終於,東方地平線上見亮時,高臺上的曹良史往李白所在的方向特意瞥一眼,隨即拉長嗓子唱名:“最後一位,綿州青蓮人士,李白——及第。”

 朝陽初升,天光在這一刻敞亮。

 李太白的心飄了大半宿,終於在此刻落地。

 唱第之後,禮部便要派人去南院東牆上張榜了。4

 這張榜牆高一丈有餘,以狀元為榜頭,列出所有進士及第者。一筆所書,便是滿門榮耀。

 李白回家接了七娘,趕到的時候,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這裡頭不止有看榜的士子,也有考官、諸舉子的“座師”,以及榜下捉婿的貴胄鄉紳。

 師徒倆眼見擠也擠不進去,索性老遠袖手站著,像是吃瓜的老農帶著閨女進城了。

 裴稹早就在榜下候著,這時候看到“春榜”榜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又扇了自己兩耳瓜子,才確定眼前所見不虛。

 今年的榜首,竟然有兩人!

 此刻,圍在春榜前的士子們也在談論著榜頭雙狀元的事情——

 “自開貢舉,我還是頭一次見一榜雙狀元的情況,今春變化之多,前所未有啊!”

 “聽聞中書門下複審,便為這雙狀元吵的不可開交。”

 “你們不知道,原本那虞閒做榜首尚有爭議,後一位的文章對策倒是得了禮部與中書門下兩方青眼,只可惜出身是在”不太行……”

 是個商戶之子呢。

 裴稹聽到這幾人語氣中的小覷,側目瞪了一眼,使勁兒將他們撞開,衝著人群之外的老瓜農師徒大喊:“十二郎,李十二白!你中了,是今春榜頭狀元之一啊!”

 這一聲悠長高喝穿透人群,兜頭直衝李白而去。

 人群中無數詫異、豔羨、吃驚、猜疑的目光紛紛像尋到了落點一般,鎖定在李白身上。

 七娘不習慣這麼多目光,稍微往李白身後躲了躲,扯著他袖子問:“師父,什麼叫狀元之一啊,你不是說只有一個狀元嗎?”

 李白同款迷茫:“是啊。三郎又喝多了吧。”

 裴稹體驗了一把所到之處,人群自動讓路的爽感,興沖沖對兩人道:“我沒喝!今年春榜就是雙狀元,不信,馬上就有進士團來為及第者開道了,你自己進去瞧瞧。”

 及第者列隊,進士團開道,是進士從此有別於他士的一種榮耀。七娘雖然覺得又土又顯眼,老瓜農李白卻十分受用。

 到這時候,他終於親眼確認了——

 今春春闈,他果真為榜首!

 *

 開元年間,新科進士及第,都流行以泥金帖子送往進士家鄉,呈報登科之喜。

 李白最近累得夠嗆。除了弄這泥金帖,參加吏部一個走流程的關試,按規矩還得參見宰相,向主司謝恩後,再去參加新及第進士的宴會。

 往年謁宰相,那是烏泱泱一群老相公,橫排站在都堂門內都擺不下。今年倒好,陛下“體恤”他們,免了這些繁文縟節,只例行設下曲江大宴款待,還點名要兩位新科狀元遍遊長安,採摘名花裝點宴會。

 這筵席通常都設在曲江池西岸的杏園內,南邊就是芙蓉苑,故而也被長安人稱“杏園宴”。

 李白和另一位狀元虞閒累得滿頭大汗,騎馬採花歸來時,就瞧見江邊遠處行市羅列,不少長安商販搭起了帳篷做生意,七娘帶著阿尋他們也混在其中;

 而曲江池上彩舟數只,張相公帶著三使與翰林學士立在船頭,從池水間有曼妙聲樂隱隱傳來。

 虞閒壓低聲音告訴他:“這是天子恩賜的太常與教坊聲樂。”

 李白點點頭,與虞閒下馬撫平一身華服盛裝,在數頃杏花中被人擁著入了筵席。

 按規矩,曲江宴原本是陛下要親自接見新及第進士的。誰知春榜放榜之前,天子龍體抱恙病倒了,此事便交由宰相張說代為出面。

 不遠處岸上,傳來七娘的吆喝賣瓜聲:“又甜又大的沙瓤寒瓜,吃一個解渴一整天!咔哧咔哧!”

 李白被這吃瓜聲以及隨後傳來的吵嚷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