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52.嶺南碰碰船。 一更半

 宇文融落腳的是一座陸水驛。

 大唐疆域遼闊, 地理環境千秋多變。到了南邊,江河溪澗構成的水網密佈,大多會將驛館安排在水道與陸路之間, 比起單純的陸驛,水陸驛不僅需要配備馬匹,還得置驛船, 以便郵童(船丁)迎來送往過路的使者。

 水驛置船分為三等, 最高四隻, 向下依次遞減一隻1。潮漳道之間往來的多是被貶官員, 因而只得了最末等的兩隻驛船。

 宇文融這回就是乘著小船渡河而來的。

 剛開春,河水還帶著沁涼的冰意。許是在船上呆得久了沾上寒氣, 宇文融裹得比七娘厚實許多,面上依然不見血色。

 斑駁陳舊的小屋內, 一老一小面面相覷。

 半晌,宇文融禁不住背過身去, 沉沉咳嗽起來。

 人至暮年, 對小輩, 尤其是七娘這樣年紀的小娘子,會不由生出愛護照拂的責任心。宇文融揮揮手:“老夫便是要死了,有什麼事,也叫你阿耶另尋個人來傳話,免得過了病氣給你。回去吧!”

 七娘對著陌生人,大多數時候都很講求禮儀。她反應過來說錯話,鬧得紅了耳朵:“宇文阿翁,我就是瞧著您臉色不好,才……”

 宇文融示意她不必解釋:“老夫的身子自己清楚。這一路流配,還沒進嶺南的時候就已經吃不消了, 你說的是實話。”

 若此番還按照原路線流配崖州,只怕他早已病死。

 七娘可沒打算叫宇文融死。

 張阿翁費勁把他剛要到手裡,人就沒了,陛下和朝中一定會誤會。

 難怪,阿爾法這次的八卦問題會問宇文融是不是被人下毒。流配的官員到了嶺南地界,還能被人下毒,就差明著說是張阿翁毒害宇文融了。

 七娘已經忘了,她只是阿爾法尋來的八卦觀察者,現在卻一心想要左右八卦結果,治好宇文融的病。

 她索性叮囑宇文融好好躺在屋裡,自個兒扭身出去。

 這次跟著七娘出來的只有一個阿尋,兩人都不擅醫術,水陸驛又地處偏僻,想找個醫師都沒地兒尋去。

 七娘只好吩咐:“阿尋,還是你快馬親自跑一趟,去請師父帶著醫師過來吧。我看宇文小老頭的狀況不大好。”

 阿尋抬眸瞧她一眼。

 七娘很上道地握著腰間小劍保證:“我就在驛館裡頭待著,等你們回來。”

 “好。”

 阿尋反身出了驛館門,隆隆馬蹄音漸遠,七娘便在院子裡坐下候著。不多時,她又聽到交疊的馬蹄音漸近,有什麼人進來了。

 七娘疑惑地爬上牆頭。

 只見水陸驛的郵吏(驛長)正躬身隨在那一行人身側,打發幾個半大的郵童牽了馬去廄裡餵食。被簇擁在正中的人她倒是臉熟。

 是寧家那毒郎君。

 寧斐一側目也瞧見了七娘,知道她有戒心,隔著一段距離淺笑道:“七娘子安。”

 七娘扒在牆頭衝他也見禮,又問:“寧十四,你不是隨你阿耶在連州嗎?怎麼跑到漳州地界了?”

 說完,還謹慎地往牆這頭縮了縮。

 “七娘子有所不知,漳州地界常有蠻僚小打小鬧,鬥得狠時,也有用毒之風2。”寧斐溫和解釋,“這次的毒大約是他們沒見過,解不了,才喊我過來瞧瞧。”

 七娘:“……”

 什麼小打小鬧能鬧得用毒啊。

 七娘覺著這人果真是個毒郎君,不想跟他多聊,人都順著牆頭溜下去了,又冒出個腦袋問:“寧十四,你會看病嗎?”

 藥毒一脈相通,寧斐雖覺得詫異,還是點點頭。

 “那你快進來吧,先給宇文阿翁瞧瞧,他狀況不大好。”

 這時節在嶺南地界,能叫七娘照看的宇文氏族,也就只有宇文融一人。寧斐猜到裡頭是誰,也不挑明,吩咐左右候在外頭,解了大氅獨個進去。

 宇文融的身體狀況比七娘想得還糟糕。

 “宇文老先生是虛勞類病引起的脾虛血虧,再加流配路途遙遠,不寐加劇,肝膽溼熱瘀滯,這樣的身子進入嶺南地界,很容易再生出瘴病。”寧斐診過脈,囑咐道,“這病要按時服藥靜養,另外,此地臨水溼氣過重,還請早日為老先生換個地方居住。”

 七娘點點頭:“待會兒就讓阿耶帶他回潮陽縣。”

 床榻上的宇文融邊咳便反駁:“用不著。”

 然而病成這樣,他的意願早就無人問津了。寧斐坐在桌邊寫了藥方,晾乾墨跡遞給七娘,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今日竟沒有人跟著。

 已經踏出門的寧斐又折回來,坐在原處:“寧家有自己的藥材渠道,七娘子若是願意,不如讓我家僕從去抓藥,我就隨你坐在這裡,等著老先生喝過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