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77.安史之亂,直逼潼關 一更

七娘雖然拿定了主意, 心底卻並不希望安祿山真派人來隴右。

然而,她終究還是失望了。

初夏,秦州牧監便收到來自范陽的飛鴿傳書。

“安祿山以率軍出灤水山峽,討擊契丹為由, 要求秦州牧監供應最好的快馬五千匹。”李白一進門卸了官帽, 意味深長道, “陛下不僅應了此事, 還許他從軍中提拔了數千軍將,並以蕃將三十一人,取代了原先范陽、平盧軍中正得用的漢將。”

如此一來, 范陽節度軍中就徹底完成了高層的胡人化。

七娘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安祿山會有所行動, 幾乎不可避免。

但聽過李白的話,女郎還是難免驚詫:“陛下是豬油蒙心了嗎?叫范陽軍只知節帥, 不知朝廷, 對他有什麼好處?!”

擱在從前, 李白多少得說一句七娘“放肆”。可如今他也覺得陛下實在荒唐, 懶得扮演什麼愚忠臣子了。

他坐在七娘身邊道:“朝中楊國忠黨與太子黨皆出言反對,不過,陛下搬出了太宗。”

太宗昔年有言:“自古皆貴中華, 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1

李唐皇室似乎生來對胡人沒有“非我族類”的防範心, 因而,當今天子也不會因為安祿山的血統而生出猜忌。

七娘哼笑一聲, 心想,這不過只是原因之一。

更為重要的因素是,李隆基一如往常的, 期望利用各方勢力施展他的制衡之術。

“師父可有想過,在聖人追求的無上皇權之下,長安逐漸形成了楊國忠、安祿山和太子李亨三足鼎立的三巨頭局面。2這三方之間無一不是兩兩為敵,彼此牽制,但凡有一點機會,恨不得叫對方一黨全軍覆沒。”

老皇帝一心以為他可以大行帝王操控之術,坐享其成。

但他料不到的是,當安祿山意識到成為宰相的盛寵無望,失寵又迫在眉睫時,三方的穩定性便會驟然崩塌。

七娘談及這些只覺得惱火,自言一句:“我大唐中朝被愚弄至此,哪裡能避得開安史之亂!”

也難怪從前阿爾法會嘲笑她,還反過來願意給她一點照拂,看她在歷史的洪流中苦苦掙扎一絲縹緲的希望。

想大唐永久繁榮,著實是太難了。

李白沒聽清楚七娘的話,追問:“你說什麼?”

七娘回神搖搖頭,起身道:“沒什麼。我打算去找寧十四,師父您自己待著玩吧。”

聽七娘提起寧斐,李白登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一把揪住徒弟,氣嚷:“你都是個大姑娘了,成日裡往寧十四郎那籬笆院子跑像什麼話?我聽賀監說,你前幾日又半夜三更破門進人家寢屋了?!”

七娘縮了縮脖子。

託寧斐辦的事,都是不能與人言明的部署。今日她也是想給嶺南和弱水諸部去信,順便叫寧十四給南詔和嶺南四氏族發個通令。

安祿山若反,他們總能有個應援合圍。

這事兒必不能直接跟李白、賀知章他們講。好在七娘武技已經在李白之上,幾招之間便像一條泥鰍,從李白手中遛了。

跑出廳門,女郎還特意回頭燦笑著補了一句:“我們年輕人的私事,師父您就別管了。走啦!”

話落,人像勁爽的秋風一般席捲而過。

只留李白立在原處,唉聲嘆氣一嗓子。

這女大不中留的,也不知小時候說“拐個入贅的耙耳朵”還作不作數!

*

入秋之後,北地天寒。

秦州牧監的戰馬送到之後,安祿山似乎並不在意牧草花費幾何,甚至都沒過問,便將馬匹盡數收下。

等到治下統管馬匹的廄使察覺不對勁上報安節帥,距離范陽起兵造反已經不足一月。

安祿山寬厚如山的身子坐在營帳內,眯眼思索半晌,笑道:“既是良駒,要求精細些也沒什麼,養著便是了。”

下頭跪著的人出了一身冷汗:“節帥,朝中撥下來的牧草軍餉怕是支撐不起……”

安祿山笑笑不吭聲,身邊的一員蕃將自然而然接替出聲:“吾等接到詔書,此番帶兵入中原是為營救聖人,誅殺楊賊。此乃國之大事,河北道父老安居此地多年,是時候該向朝廷表示衷心了。”

這話引起蕃將集團的連聲贊同。

於是,秋聲秋色中,河北道暗地裡陷入一場無人可免的上稅行動中,百姓逃脫不得,富戶更是脫去半層皮。除此之外,還有安祿山血統背後的粟特商人主動加入,成為了強大的財政支持。

這些粟特人便是行走於大唐的“胡商”。

他們橫跨西域到中原,甚至一度深入西突厥各部,成為了絲綢之路貿易的實際統治者。而粟特語也成為盛唐時候的國際語言。3

簡而言之,安祿山不差錢。

十一月初九,清晨。

節度軍整裝完備,在安祿山帶領下,敲響范陽城的鼙鼓,開啟了西入中原攻下洛陽城的戰術。

“清君側,誅楊釗!”

這一口號順著節度軍口口相傳,一直傳到了長安。

驪山溫泉行宮。

李隆基得知安祿山造反之事時,正與楊玉娘共浴於池中。霧氣環繞之下,楊國忠俯身跪在帷幕外。

老皇帝一臉鎮定如常:“可惜了,朕叫他入京相見,他稱病不來。連安慶宗這個親兒子與榮義郡主成婚也沒露面,看來是鐵了心要跟朕鬧彆扭。”

楊國忠跪伏在外頭,聽到陛下的用詞眉頭皺了皺,只一心想著如何為這逆賊定死罪。

遂道:“聖人,安祿山一人鬧脾氣也便罷了,此番裹挾著整個范陽節度軍,私自來中原,可是造反啊。聖人安心,不出半月,臣便為您獻上此反賊的首級!”

李隆基對楊國忠很是滿意,點頭道:“嗯,速勝。”

這對君臣一個比一個淡定,泰然和自大,似乎西入中原的只是一個村屯,而非十五萬主力大軍,外加駐守范陽、平盧、大同三鎮的守備軍。

群臣譁然。

張九齡不顧身體,連夜趕來跪在行宮外求見,卻被李隆基派人強行送回長安去,連面都沒見上。

許是張九齡臨走前,一聲振聾發聵的“陛下難道要叫我大唐氣數亡於此嗎”叫李隆基心中有些沒底,這才召見了安西節度使封常清。

封常清來長安之前,就被高適引著和七娘見了一面。

七娘特意走了一趟安西,是顧及到八卦中的細節——

“洛陽失守,封常清退守潼關”。

安祿山在朝中舔狗一般的行為,一貫被隴右河西這些蕃將瞧不上,她怕封常清這次會因自大釀成東都慘劇。

這麼多年了,封常清還是最聽高仙芝的話,而高仙芝對七娘禮遇有加,背地裡更是稱讚數次。

因而,七娘這一趟沒有白跑。

殿上,李隆基還在叭叭許諾著:“朕知道愛卿驍勇善戰,便許你接替逆賊安祿山之位,兼任新任范陽、平盧節度使如何?那賊子已經帶兵前往東都,你這就前去,先領了洛陽防禦的要務!”

封常清被七娘這一提點,此刻無比清醒,跪地請辭新的節度使職務,只單單領下洛陽軍防。

倉促之間,安西、北庭軍他是召喚不得了。

封常清只能在關內就地募兵,與安祿山訓練有素的虎狼之師相鬥。

沒多久,封常清的五萬散裝軍,加上畢思琛、程千里的三萬守備軍,終究沒有抵得過十五萬正規軍的暴力攻城。

東都失陷,洛陽城門大開,成為戰火與掠奪的地獄。

而封常清咬牙帶領餘部西撤,在陝郡撞上了高仙芝。這兩人默契依舊,一合計便將所餘部眾合一為一,一同撤往潼關。

潼關道易守難攻,以一敵百,又是入主西都長安的必經之地。

萬萬需要提前部署,不可再度錯失。

東都失陷的消息傳回京中。

李隆基終於從華清宮的享樂奢靡中清醒過來,連夜回到長安城,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安祿山質於京師的長子安慶宗,就連剛成婚的榮義郡主也被牽連賜死。

到此時,帝王終於才願意在暴怒中睜開眼睛,重新審視他治下的大唐。

楊玉娘就知曉會有這一日。

趁著時局越發緊張,帝王正值用人卻難以再信任蕃將之際,在旁吹起了枕頭風:“三郎,妾總聽聞這唐軍裡頭最厲害的除過安祿山的東北三師,便只有河西、隴右兩大節鎮。何不如召集邊軍前來長安應援,叫他們一虎相爭去?”

李隆基是有顧慮的。

西北軍總兵力可達十四萬八千人,與安祿山主力不相上下。但其中朔方、安西和北庭卻不在哥舒翰控制之下。

他是怕有人心懷不軌,亂上加亂。

楊玉娘又道:“陛下當年重開天策府,便給了長寧郡主許多實權。既然信不過那些外人,不如就讓長寧郡主立於各節度使之上,率軍入關救駕如何?”

有天策府這個最高軍事指揮機構的上下級關係在,各方互相盯著,也沒人會明面上出頭,公然違抗聖命。

李隆基越想越高興,覺也不睡了,當即命人擬旨:“召長寧郡主李樂央入京,代天策上將一職,統隴右、河西、安西、朔方和北庭西北邊軍入京救駕,不得有誤!”

帝王這回徹底安了心。

李樂央再是宗室女,終究不是姑母。

她成不了第一個太平。

……

七娘如願接到聖旨,火速點兵與各節度使前往長安。

另一邊,高仙芝與封常清退守潼關之後,火速重整旗鼓,在叛軍大將崔乾祐奪下陝郡,攻往潼關時,早就嚴防死守,不給對方一點可趁之機。

潼關遲遲奪不下來,安祿山便停在了洛陽,命崔乾祐據守陝郡伺機而動。

李隆基聽聞此事,將怒火都發在了封常清身上。

一道敕令發往潼關,封常清便從安西節度使變成了白身,輔佐高仙芝駐守潼關。

這一回,督軍宦官邊令誠早就被七娘常年的打點弄得迷糊了,並沒有趕在這個當口添亂。

本來潼關交給這兩位鎮守,一時之間也不必太操心。

沒成想,僅僅七日之後,宮中又發來一道敕令:“命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親自坐鎮潼關,統領各蕃軍蕃將和城中殘部,出擊陝郡,擊殺叛軍據守於此的老弱殘兵,活捉大將崔乾祐!”

高仙芝與封常清聞言駭然。

哥舒翰年前大病一場,已經算是半身不遂地躺在床榻上,如何統兵出擊?

崔乾祐在陝郡也絕不是流言中的四千老弱病殘。

陛下這是要將潼關拱手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