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89 章 089(二更)

 那原本是一把劉仁軌用來裁紙的刀。

 現在卻好像要變成一把兇器了!

 明明那瘦猴兒此番籌措到的參軍口糧不多,在意圖潛逃之前幾乎餓著肚子,唯恐他忽然多吃的舉動被人看出異常來。

 當他在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已將最後懸著的一股力氣都散了。

 可在他撲向那把匕首的時候,速度依然快得驚人,就好像因這孤注一擲而爆發出了可怕的潛力。

 握緊匕首的一瞬間,將他押送進軍帳的士卒方才意識到他這非同一般的舉動,憤怒地抽刀而上。

 劉仁軌面色疾變,“住手!”

 可他的這一句住手顯然已經說晚了。

 或者說,就算說出來也沒什麼用。

 那巡營士卒唯恐他這位折衝都尉,不,應該說是準熊津都督府長史出事,頭號的要務自然是要拿下這刁民。

 對方不尊法令潛逃的時候,就已經不能算是此番徵調的府兵。

 更何況是此刻!

 他搶奪匕首是要做什麼?行刺上官以圖隨即逃竄嗎?

 電光石火之間,巡營士卒做出了判斷,此時將其擊殺,以防其在混戰中傷及劉仁軌,就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揮刀而下的目標,正是對方那隻拿刀的手。

 劉仁軌倉促後退,抬腿就蹬上了那桌案。

 桌案上的名冊滾落一地的同時,那張長案也在這奮力一踢中朝著那兩人撞了過去。

 那瘦猴兒本就是從桌上奪的匕首,就站在旁邊,所以當長案撞來的那一刻他完全無法躲開,直接被撞得幾步踉蹌倒在了地上。

 但也正是這一撞,讓他避開了最要命的一刀。

 巡營士卒本是衝著他手去的那一刀,直接劈在了長案之上。

 只聽得一聲刀入木中的撞擊,和桌案翻滾落地的悶響,這三人的動作方才各自停在了原地。

 若非劉仁軌所在之處僻靜,只怕營地之中都要因為這出響動而鬧騰起來。

 即便如此,距離最近的幾名士卒還是匆匆趕來,候在了營帳外頭。

 就聽那位年過六十的劉都尉喘了口氣,再喝了一句,“我說了,都住手!”

 這中氣十足的一聲讓門外之人可以確信,劉仁軌並未因為這出奇怪的動靜而受到什麼傷害。

 不過出於責任的緣故,為首的那人還是問道:“您沒事吧。”

 “沒事,你們先繼續巡查吧。”

 聽到外頭的動靜散去,劉仁軌這才將視線重新放回到眼前。

 他那一腳踢得匆忙,又因為桌案不輕,在此刻腳痛得厲害,恐怕還得找點消腫的藥來,但因那桌案乃是行軍所備,比之尋常的要輕,相比之下,有事的絕不是他,而是別人。

 巡營士卒小心地將有些豁口的刀從桌案上抽了出來,又在劉仁軌的目光示意下,將那桌案給搬開到了一邊,便露出了底下還在呻/吟的身影。

 在這道瘦

 弱的身影上已沾染了不少血色,只因自他的右手到右臂上拉出了偌大一個豁口,鮮血正在止不住地往外流。

 不僅是如此,他的右手食指已斷在了地上。

 那正是被他的匕首給削去的。

 但眼見這樣的場面,在這巡營士卒的臉上也不見多少憐憫,反而低聲提醒道:“您不該同情他的。”

 要知道,意圖刺殺折衝都尉的罪名,遭到的懲罰絕對要比現在重得多。

 甚至,若是沒有劉仁軌的阻攔,此人應當早已死在了剛才的揮刀之間。

 他收刀還鞘中說道:“您之前找他領路的時候就多給了打賞,可他還不是在意圖逃亡的時候對您動手,這種人……”

 “不是!”那躺在地上的瘦猴兒頂著額上的冷汗,自唇齒間擠出了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可斷指的劇痛、桌案的撞擊和手臂上失血帶來的渾身發冷,讓他難以繼續將話說下去。

 他想說,他不是要行刺劉仁軌。

 “對,他不是要對我動手。”

 在他意識恍惚之間,聽到了一道聲音響起在耳邊,正是劉仁軌走上前來,將地上的那把匕首拿走。

 “他是想以自殘之法躲避出征。”

 但還沒等他為這句看明白他意圖的解釋而覺心頭一鬆,就已聽見劉仁軌緊隨其後的下一句,“愚蠢得很!”

 這位長者在徵兵之時讓人覺得嚴肅又可靠的面容,在此時已凝結成了寒冰。

 他幾乎都要被凍結在這表情之下的時候,又聽見劉仁軌厲聲問道:“你不知道朝廷的規定嗎?”

 劉仁軌望向這猶在血泊之中的年輕人,不知道自己該當如何去說。

 說對方的這句愚蠢真是一點不錯。

 早在貞觀年間就有律法明言規定,為了逃避兵役而自折手腳之人,不僅不能因此而隨意免除勞役,反而要遭到懲處,在永徽律中更是將其再度明言。

 其結果是要遭受一年半的徒刑。

 比起之前的兵役,只怕結果還要慘得多。

 逃亡已是重罪,自殘更是罪上加罪。

 可說他不知法令規定,又彷彿也不對。

 姑且不論,府兵本就不是從下三等民戶中選出來的,就說……

 在他意圖奪刀之前說出的那些話,何嘗不是想要得到律法界定的“公平”待遇。

 無論是出海陣亡士卒的名字和事蹟被得到妥善的記錄,還是出征百濟的府兵得到對應的獎勵,都本應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卻並沒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樣落實。

 那還談什麼法呢。

 這麼說的話,他或許理解對方這舉動的意思了。

 劉仁軌心中慨嘆,只能轉而朝著那站在一邊的士卒說道:“去找軍醫來。”

 他說話間,已用手中的匕首一刀割開了自己的衣襬,快速地捆紮在了地上那位的身上,為其完成了簡單的止血。

 可在他完成這一切後他卻發現,那巡營士卒並未離開,而是

 依然站定在原地。

 劉仁軌皺眉,“還不去?”

 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縷難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若如此的話,對外該當怎麼說?”

 方才其餘經行過的士卒都聽到了此地的動靜,他將意圖逃營之人押解到此地的事情,也自然是有人知道的。

 可現在這個先想逃離後想自殘以躲避兵役的人,卻要得到妥善的醫治,這話傳出去,其餘人等該當怎麼想呢?

 法律為何要對福手福腳之人施加懲處,還不是要警告其餘人等不要想著能夠抱有僥倖心理,選擇這等錯誤的辦法逃避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