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172(含17w營養液加更)
曾經背叛過大唐的前科,特殊的地理位置,北邊貼鄰的盟友,還有……一個近在咫尺的目標,都是最容易促成反叛的要素。
但凡這位朱邪葉護還有一份雄踞於此的野心,他就不會拒絕這次結盟。
更何況,這位到訪的三姓葛邏祿之一,號為熾俟葉護的回紇首領,在商談合盟之時,給出了個讓朱邪葉護難以拒絕的理由。
當下正是最好的時機,若是他們真有異動,唐軍很難快速集結兵力,對他們發起打擊!
龜茲的叛亂雖定,唐軍在蒙池都護府的撥亂反正卻還需要耗費不少時間。
吐蕃和吐谷渾之間的戰事,大有可能隨著祿東讚的重新出山被快速解決,就算不能,吐蕃也可能會轉而進攻南疆,成為他們在南邊的呼應。
此前的唐軍與回紇鐵勒一戰中,唐軍足足損失了一萬多的騎兵,在如今還未徹底補足這部分的損失。
有此
三者,他們若要奪回西域的主動權,就絕不能讓唐軍能逐一擊破,慢慢恢復過來元氣,而必須趁著此時,發起致命一擊。
阿史那賀魯敢做,朱邪孤注敢做,為什麼朱邪葉護和熾俟葉護不敢做呢?
“可他們都失敗了。”朱邪葉護聽著有些意動,卻還是說道。
熾俟葉護目光不退不避,“他們的失敗,是因為他們在將大唐當做敵人的同時,也將其他族群當做了對手,可我們兩方的結盟,卻是將回紇與西突厥綁定在一處。”
“而且這一次,我也想換一種方式。”
他的目光有短暫的一瞬和朱邪葉護後方的欽陵贊卓交匯,又在朱邪葉護髮現之前,轉回到了他的臉上,“我們用唐軍自己擅長的方式打敗他們。”
他伸手指向了地圖上的一處,“往年進攻庭州,就如同阿史那賀魯當年所做的那樣,都是劫掠完畢就走,彷彿不這樣,就不能體現出我等逐水草而居的本質,可這庭州與西州的城池,真的不能變成我們阻攔唐軍的屏障嗎?”
他往前走出了兩步,話語之中的煽動意味更重:“只要我們奪取庭州與西州,吐蕃出兵沙州,唐軍將再無法將兵馬送入安西都護之地。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需要做的,僅僅是守好關口,不斷侵吞蠶食而已。”
朱邪葉護凝眸問道:“可你又如何保證,吐蕃會出兵沙州,與我們一起完成這一道關口的封鎖?”
熾俟葉護語氣堅決:“吐蕃的大相曾經在此事上失手過,只要我們這邊鬧出的動靜足夠大,他難道會對此等天賜良機坐視不理嗎?”
“別忘了,要不是因為蘇定方殺了那麼多吐蕃進犯南疆的士卒,那祿東贊還未必會被以年老體衰為由驅趕下臺。”
“你若是他,你要不要抓住這個反攻的機會?”
朱邪葉護當即陷入了沉思。
是啊,吐蕃是大有機會入局的。
若真如熾俟葉護所說,這將會是回紇、吐蕃與西突厥的三方聯合。
或者,沒有吐蕃入場,那也會是少見的回紇與突厥聯手。在之前失敗的西域叛亂中,確實沒有任何一次能有這樣的陣仗!
在想通了這一點的一瞬間,他心中權衡的天平因為近來的各方恭維,以及熾俟葉護為他勾勒出的前景,已經徹底發生了偏轉。
於是在熾俟葉護凝視的目光之中,他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問道:“你說,我們這邊鬧出的動靜足夠大。什麼樣的才叫夠大的動靜。”
熾俟葉護輕輕抬起了唇角,“殺了李唐的庭州刺史。”
此前的西域邊地交手,遭殃的大多是各方都督府境內的百姓。
或許是殘存著對於那位天可汗的敬服,在對方過世了十多年後也有餘威在此,也或許是想給自己在叛變後尋求一個轉圜的機會,又或者是真的不容易辦到,並沒有李唐的邊地高官被殺之事。
可這一次,他們得乾點不一樣的!
因為提前得到了“吐蕃的出兵支援許諾”,熾俟葉護將這話說得
尤為斬釘截鐵。
他也尤為確信,此前薛仁貴、鄭仁泰坑殺他們葛邏祿部回紇降卒的大仇,他正可以在此次出兵中回報回去!
……
但他是殺意凜然,朱邪葉護卻畢竟比他少知道了些東西。
於是在送走熾俟葉護之時,雖然已確定了和對方的合作,朱邪葉護還是不免在望向庭州地圖的時候,面上閃過了一絲遲疑。
“您好像還有點猶豫?”欽陵問道。
朱邪葉護抿了抿唇,沒有當即開口。
他總不能說,他是想要打退堂鼓,結束這個聽起來很有前途的合作。
便忽然朝著欽陵問道:“你覺得,我們這邊若是擔負起這個進攻庭州的責任,真能將那位庭州刺史給斬殺嗎?作為一方刺史,我方進犯之時,他完全可以退兵而走才對。”
要是這樣的話,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欽陵贊卓沉吟了一瞬,方才說道:“您若是需要我為您征戰,我自然不會說敵人能跑得掉。但您是問,那位庭州刺史會不會有脫逃的機會,我還是想再多瞭解些東西,才能給您明確的答覆。”
他這個沉穩的表現,讓朱邪葉護原本還有些焦慮的心情頓時安定了不少。“好,那你去吧!”
在兩日之後,欽陵贊卓重新站在了朱邪葉護的面前,用早已在和熾俟葉護結盟之時就已想好的說辭,向著朱邪葉護說道:“他跑不了的!”
這句異常肯定的判斷讓朱邪葉護目光一亮,連忙追問:“何出此言?”
欽陵贊卓答道:“我去打聽了一番這位庭州刺史的來歷——”
“他幼年時遭逢宇文化及作亂,身為隋煬帝近臣的父親被殺,全家只剩下了他和一位兄長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得以倖免。有人傳聞,說他當年為了活下來,向著殺父仇人跪地求饒,這才有了苟活下來的機會。”
朱邪葉護咬了咬牙,“那不就是說明,他在必要的時候會選擇用自己的方法保命?”
“不,恰恰相反。您看他後面的表現。”
欽陵贊卓從容答道:“他在李唐建國以來不斷升遷,又傍上了前太尉長孫無忌的關係,甚至一度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可這樣的順從,雖然給他帶來了一時的顯赫榮耀,卻沒讓他永葆富貴,反而隨著李唐皇帝的廢后另立,將他給貶謫去了邊地。”
“自天子另立皇后太子後,李唐數年間戰績政績斐然,於是他這個長孫無忌同黨,反而變成了阻遏朝政的小人。到了這一步,我猜,他能做的已經不是重新打一場翻身仗了,而是……保住家族的身後名。”
朱邪葉護目光微動,隱約意識到了欽陵贊卓話中的意思。
又聽對方繼續說道:“您看,他不能再重新改換立場,而要咬死自己的判斷,讓旁人都看到,他絕不是在強權面前低頭之人,縱然被再度貶謫,也要堅持自己的態度。那麼往後旁人討論起他來,還能誇他一句直言之臣。”
最多,就是判斷錯了方今時代的主流而已。
“這就是為何他還敢在旁人恭賀新年之時繼續發表反對的建議(),結果讓自己落到了今日的田地!
欽陵贊卓徐徐說出了他的判斷:一個不打算後退的人?()_[((),是不會投降第一次,也不會棄城而走的。”
他不會投降第一次的……
朱邪葉護有一瞬間被這句話定住在了當場,只覺欽陵贊卓的這番判斷讓人無端後背發涼,不知道對方的本事到底已到了什麼地步,卻又難免因為這一句顯然對他有利的判斷而心潮澎湃。
因為他又聽到了欽陵贊卓的下一句:“對您來說還有個好消息。來濟或許還有那麼一點統兵的本領,但他來到庭州的時間太短了,不足以儘快掌控城防軍。”
李唐出兵西域過於依賴各“道”駐軍,反而對於各州的兵馬單獨分派不足。
這一點在邊地表現得尤為明顯。
這當然是軍糧軍械支出所帶來的限制,可在西突厥意圖與回紇聯手破城的時候,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消息!
在蒙池都護府的阿史那卓雲與阿史那彌射來得及調兵回返之前,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拿下庭州,而後斬斷安西都護與中原之間的聯繫!
朱邪葉護的目光越來越明亮,拍板應道:“好!我們進攻庭州。”
------
當五月末的風自西北方向吹到庭州的時候,也將一支鐵騎帶來了此地。
正是這一支突然興起的叛軍!
……
來濟望著遠處的沙塵目光凝重。
哪怕在他的視線中,這些沙塵還沒被吹到眼前,但先一步抵達城中的戰報,已經將危機說得很明白了。
“別愣著了,趕緊走吧!”楊德裔站在城頭都覺得有些腿軟,連忙試圖去拉動來濟的袖子。
可對方卻像是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他的動作,先一步避讓了開來。
“您還在等什麼呢?”楊德裔簡直不能理解來濟的行為。
哨騎的探報在經過了來濟的手後也給他看過,上頭寫著——
阿史那彌射暫離五咄陸部的這短短時間內,這一頭竟再度起火。
朱邪沙陀部與回紇葛邏祿聯手,忽然進攻庭州,猝不及防間,庭州境內清海鎮與輪臺已接連失守,叛軍直撲金滿城而來。
伊麗道兵馬在獨孤凌雲與兩位阿史那將軍的帶領下還在千里之外,根本來不及做出回援。
而憑藉著庭州境內的守軍,也不可能對那頭的叛軍做出阻攔。
“這群該死的賊子!”楊德裔憤憤不平。
降而復叛,叛而復降,難道此前大唐打出的戰績還不足以讓他們清醒嗎?
憑藉著他們的本事,一旦大唐鐵了心要對付他們,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可楊德裔又哪裡會想到,等閒的情況下,無論是薛仁貴對回紇叛軍的雷霆手腕,還是阿史那卓雲對步真野心的快速瓦解,都足以讓他們安分一陣子,直到被陸續分化。卻因為吐蕃的橫插一腳,讓他們以一種特殊的
() 方式聯繫在了一起。
隨後的利益瓜分會不會出現問題姑且不論,起碼在現在,他們要先奪取到被大唐羈縻統治的土地,再來談論其他。
“走吧!”楊德裔繼續勸道,“我知道您自從上任以來便對庭州各鎮的城牆進行了一番修繕,以圖在必要的時候派上用場,也想要消弭掉早年間賀魯攻伐此地造成的影響,可時間太短了。”
庭州駐兵的不足,讓來濟沒有這個時間這麼快達成目的。
反倒是西突厥與回紇的聯軍先到了!
楊德裔極想給自己一個巴掌,為何非要摻和到左相許圉師和他兒子許自然的案件之中。
結果他非但沒有在其中討得了好,還被流放到了西域,甚至……
甚至要面對這樣的生死險境!
他們必須儘快離開庭州,前往西州、伊州甚至是玉門關內的蘭州、鄯州等地搬運救兵,或者是找個足夠安全的地方,等到蒙池都護府境內的兵馬察覺到此地的異常儘快回返。
然而楊德裔聽到的卻是來濟一句斬釘截鐵的回覆:“你走吧。”
“我……你不走?”楊德裔當即抬高了音調厲聲發問。
大敵當前,這句變調聽起來還有些尖銳。
他在想什麼呢!再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不能走。”來濟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能棄城而走,再多添一個笑柄,給父兄蒙羞。”
他沒管楊德裔做出何種表現,高聲朝著下屬吩咐:“取我戰甲來!”
在說五個字說出的那一刻,楊德裔可以清楚地從來濟的臉上看出,這個留守庭州,比起守城更像是送死的決定,並不是來濟隨隨便便做出的。
這是他審慎考慮後的選擇。
在過往的數月中,楊德裔總覺得對方在已經被流放台州的時候還要上奏惹怒天子,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現在……現在他選擇與城共存亡,同樣是個傻子。
偏偏就是這個還有幾分怯懦名聲的傻子,讓楊德裔在此時不知道該當用什麼話去勸諫。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來濟的父親,曾經也是做大將軍的。
可惜……
“好,你不走我走!”楊德裔氣急敗壞地丟下一句,“希望我把救兵搬來之後,你還能活著!”
西突厥與回紇的聯軍隨時都會到,沒有這個多餘的時間給他糾結!
他弘農楊氏總算還有那麼一點名聲,說不定就能說動哪一路援兵在未得上方號令的時候發動支援。
當他隨同一列騎兵策馬行出金滿城的時候,回頭再看城樓之上,來濟的身影已變得堅實了幾分,儼然已是將鎧甲披在了身上。
楊德裔咬了咬牙,沒敢再往那個方向去看,“我們走!”
希望賊寇能來得更慢一點吧。
可當他行出數里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隱約聽見,後方已傳來了攻城的喊殺之聲。
但無論是真實存在還是恐懼之下的幻覺,
他都不能回頭,必須儘快將消息送到合適的人手中!
事實上這也不是他的錯覺。
在這金滿城上下,交戰已經發生了。
朱邪沙陀部的兵馬本就不能算是遠道而來。先後從清海、輪臺一地獲得的補給,更是讓他們的將士還保持著充沛的體力。
所以當抵達城下的那一刻,他們幾乎沒有做出停歇,便已發動了攻城。
阿史那賀魯反叛大唐的時候,曾經攻破過一次庭州,李唐反擊期間,在最後對賀魯圍剿的軍事議會上,也便是萬年宮的那次議會,建立起來的金滿洲正在此地。
這裡曾經是大唐反擊西突厥叛亂的根據地,現在卻重新變成了西突厥進攻的突破口。
恐怕誰都不曾想到這一點。
而當如狼似虎的西突厥部將再次從那些被打開豁口的城牆中殺奔入內的時候,竟彷彿是當年李治登基之時的賀魯叛亂再來。
這些城中守軍除了本能迎敵之外,根本不知道該當以何種手段才能真正將其拒之門外。
城不是堅城,兵不是強兵。
孰強孰弱,已在這一個照面之間展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