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184(含加更)
在倉促之間,他迫使自己不得不抉擇出了一條路,那便是進,也做出了通過捕獵獲取食物的決定。
但捕獵能夠得到的獵物又有多少呢?
在並未攜帶多少捕獵工具的情況下,這些激戰過一場的士卒並沒能夠真正填飽肚子,只能寄希望於能越過另外一面的屏障,在吐谷渾境內大肆搶奪,將今日的這番憋悶情緒宣洩出來。
可這種食物不足的作戰動力,已和一日前的情況完全不同了。
伴隨著進攻的擂鼓之聲,當他們撲向那處選定用於突破的守關之時,這種微妙的變化,並沒有逃過祿東贊這等老將的眼睛,也讓他心中有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更讓他意識到今日恐怕有大麻煩的,是他看到,面對著吐蕃聯軍的強勢進攻,密密麻麻的吐谷渾守軍自這些背靠洮河,倚仗山勢而建的營壘之上探出頭來。
在進攻發起後的不久,還有更多的人馬自遠處快速趕來,繼續加入到這片戍守的隊伍之中。
以粗略估算,人數遠勝過先前的那道隘口守軍。
不,不對。
祿東贊眉峰緊鎖。
應該說,此地彙集的兵力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想象。
在迎上吐蕃聯軍的箭矢急雨之中,祿東贊朝著前方的山崗望去,驚見其中赫然還多出了一面面代表吐谷渾王族的旗幟。
數百步之外的壁障之後,更是隨即爆發出了一陣驚人的呼和之聲,倘若祿東贊不曾聽錯的話,那是……
對吐谷渾王太后親征前線的贊禮。
弘化公主親自到了!
這意味著,此地已不是一處尋常的壁障,而是被吐谷渾選擇的最後防線!
……
弘化公主快步走過了這些簇擁的人群,自堡壘之後朝著山坡下看去,正見那些聯軍如同聞到了腥味的餓狼一般朝著山崗上撲來。
“果然來了。”
吐谷渾不善於也沒這個本事修築出綿延的長城作為疆土邊界,只有這些天生的地勢。
但在西傾山北麓的這一段,山勢最為和緩的位置,甚至能讓敵方的奔馬衝上草坡,也正是吐谷渾最需要戍守的一段。
在她們的預算之中,祿東贊可能選擇的突破口之一,便是此地。
為了防止他那背水一戰的作戰方略真有得手的可能,弘化不惜力排眾議,將北部邊境的部分守軍也在這半月間大規模調度到了南面,為的便是在此刻能以足夠的人手居高臨下攔
截住祿東讚的去路。
隨著此地戰事的展開,另外
兩頭的守軍也在快速調度而來,直到吐谷渾在這一面的守軍達到了三萬之多。
所以當目睹此等兇悍進攻場面的時候,弘化公主沒有半分的變色,反而在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斬盡殺絕的狠意。
她也確信,面對著殺害上一任吐谷渾國主的生死大敵,這些吐谷渾將士所能發揮出的戰鬥能力,也該當遠比之前強得多。
除非他們想去做吐蕃的奴隸!
先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
在裴行儉的指揮之下,迎接著對面騎兵衝擊半山陣地的進攻,數十隻火油桶隨同著大石一併滾了下去。
在油桶破開的瞬間,百來只火箭頓時飛落而下,將半山一線頓時點燃了起來。
九月的吐谷渾已然入秋,這些高山草甸正值乾燥之時,火借風勢頓時燃得更盛。
就算下方被祿東贊讓人快速清理出了一片隔絕地帶,也成功讓這一片留下了數百具羌人的屍體。
可惜在這短暫的應戰籌備之中,能來得及搬運到此地的油桶數量並不算多,他們也得擔心一下火燒到自己身上,只能造成這樣的效果了。
但就算如此,也已足夠了!
對於這些滿心想要憑藉著勇武侵入吐谷渾之地的聯軍來說,這無疑是吐谷渾給他們的當頭一棒。
吐谷渾的堅壁清野戰略,讓他們未能在沿路獲得充足的補給,更是讓他們在這輪受挫後,戰意一降再降。
弘化公主的目光略過了這些依然在前線拼殺的士卒,落在了後方的祿東贊身上,隱約能看到對方派出了數名兵卒往外散去,像是在傳播著什麼消息,這才讓他們的作戰動力重新恢復了幾分。
“你覺得他們在說什麼?”弘化公主問道。
斂臂王女指了指自己:“你在問我?”
在這份針對祿東讚的戰略制定完畢後,斂臂王女便隨同裴行儉一併,從柏海來到了此地,連帶著的還有東女國的三千兵卒,也隨即趕赴了這條戰線。
弘化公主:“不是問你還是問誰?”
斂臂王女想了想,答道:“無外乎便是說,援軍即刻便到,或者是說說看,如何瓜分吐谷渾的財貨。”
比如說,如果他們能在援軍到來之前進攻得手,吐蕃願意給白蘭羌、党項羌多讓出一點利益之類的話。
祿東贊此前的強勢,讓他在此時做出的必要示弱,恐怕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弘化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揚,“那就勞煩王女再給他們一個打擊吧。你應該知道選什麼對手的。”
斂臂王女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要選,自然是選那芒邦氏党項羌!
這位芒邦氏的酋長此刻正望著山頭的交鋒好一陣的心痛,不知道是不是該當繼續增兵破敵。
就算他比祿東讚的反應要慢,到了此時也已意識到,這裡和他們之前攻破的營壘大不相同。
敵方的戍防強度遠比他們所想象的要大,投入的人力竟像是完全不管不顧地要將他們留在此地。
在這片被拉開在數片山坡之上的戰線中,好像哪一處都不缺吐谷渾的守軍。
一想到他此次的精銳傾巢而出,已先遭到過東女國來襲造成的打擊,他便覺得此時的損傷更顯要命。
但正如祿東贊所說,現在已沒有讓他們退縮的機會。
在已經有了那麼多投入的情況下,他真的捨得自此退走嗎?
在吐蕃給出的利益面前,他捨得讓自己落於人後嗎?
當然不能!
“你試試衝上那片高地,然後順著那片緩坡,將那段壁障城牆給奪取到手。”就在此時,祿東贊給他指示了方向。
“他們合兵在此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只要在此處得勝,自西傾山到吐谷渾王帳都將是坦途一片,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祿東贊伸手將他一推,“我會讓人為你掩護的。”
他已察覺到,吐谷渾不可能將寶完全押在這一處關口,那在所有人馬齊聚此地之前,箭矢刀劍等軍備必然要節省著用。
他給芒邦氏指示的方向,也正是對方防守力量最為薄弱的一環。
可斂臂王女早已留意起了党項羌的圖騰,在發覺對方的隊伍有所移動時,當即領人做出了反應。
於是,剛剛帶兵衝上高地的芒邦氏党項羌看到的不是翻越壁障的希望,而是一支對他們而言有些眼熟的軍隊。
這支披甲執刃的隊伍之中,竟然有男有女,為首的,還是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還一點不帶猶豫地迎上了他們的攻勢。
他們兩方是做過鄰居的!
哪怕在倉促之間已交戰到了一處,讓人很難看清她的面容,也絲毫不影響他們認出,對面的敵人不是吐谷渾人,而是女國的那群劫匪!
但現在對方赫然成了守城的重要一員,也以一種更加精神飽滿的狀態,朝著他們發起了還擊。
領頭的党項羌將領
目眥欲裂地看到又一名族人被斂臂王女砍下了山坡,對方卻還正是留有餘力之時,一把提起了手中的鐵盾,將另外一人推向了同伴的刀尖,不由厲聲問道:“你們為何會在這裡!”
斂臂王女朗然一笑,“唐軍擊敗了吐蕃援軍,便自然能將我們送來這裡。”
“說起來,能看你們這群惡鄰有今日,我開心得很!”
比起匆匆集結進攻隊伍的党項羌,東女國這邊的優勢無需多言。
在小半個時辰的交戰後,党項羌已是節節敗退到了邊緣。
意識到再打下去只能徒增傷亡的党項羌將領不得不領兵撤退了下去,也將斂臂王女的那番話告知了芒邦氏酋長。
“你確定你不曾聽錯?”芒邦氏目光一凜。
將領捂著傷口答道:“我不可能聽錯也不可能看錯。這藏巴高原之上,以女為尊的只有她們那一家!”
而現在,這支此前還對党項羌做出劫掠舉動的羌人隊伍,居然並不只是在趁人之危地小打小鬧,而是在唐軍的帶領之下,一躍來到了他們的前頭。
這其中到底意味著什麼,好像不需多說了。
吐蕃那邊必然還有實情不曾告知於他們!
“不行,我要去找大相問問。”
芒邦氏酋長滿臉怒容地就要挪動腳步,卻又忽然被下屬給拉住了衣服,“等等,您看,後面有人來了!”
他連忙循聲望去,果然看到,在後方的草原上有一隊人正在朝著此地而來。
“那是吐蕃的援軍?”他低聲問道。
不,好像不是。
他們都已看到,在那一群人出現的同時,祿東贊周遭護持的數千士卒都已對著後方做出了防禦的姿態,顯然沒覺得那會是他們這邊的援兵。
這個特殊的表現何止是讓芒邦氏生疑,更是讓其餘各部產生了不小的疑惑。
但那一行人並沒有對他們做出進攻的姿態,讓他們並不知道是否該當予以還擊。
突然之間,從其中一個方向爆發出了一聲驚呼,“老族長!”
這是他們的人!
白蘭羌的那一路分支認出了來人的身份,驚喜地朝著那頭迎了過去,卻在兩方的接近中驚愕地看到,他們的族人身上各自帶傷,就連騎乘的戰馬也都有些傷勢在身。
而在他們的後方,竟然還有一支將近萬人的隊伍,正在徐徐朝著這方推進。
“這是……”他頓住了腳步,覺得眼前的情形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而他隨即聽到的那句話,更是讓人如遭雷擊。
“不能打了,我們都被祿東贊給騙了!”
這位白蘭羌的部落族長一看到這還未結束的戰事,只覺自己這幾日間受到的驚嚇和辛苦總算有了意義,只恨不得讓自己的聲音能令所有人聽到。
起碼此刻,他這聲嘶力竭的呼喊,就落入了迎接隊伍的每一個人耳朵裡,“祿東贊騙我等全力出兵,卻沒說自己的兩萬援軍已被唐軍殺了個乾淨。”
“什麼?”
老族長伸手往後一指,“你們看到後面的隊伍了嗎?那是唐軍!是唐軍啊!”
唐軍來了!
這些比祿東贊走得更慢卻也更穩的隊伍,不是要和吐蕃聯軍一起攻伐前方防線的盟友,而是大唐的軍隊。
他們的到來,意味著聯軍此刻面對的,正是一出前有狼後有虎的局面。
前方的吐谷渾兵馬孤注一擲。
後方的大唐將士蓄勢待發。
祿東贊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
作為掌控全局的指揮者他一定知道,但他依然選擇了冒險進攻,讓他們所有人都覺得吐蕃的兵馬更多,足以攻破吐谷渾的防守,將這塊肥肉完全吞吃下去。
一想到這裡,芒邦氏也再無法掩飾住自己的怒火,帶著人就衝到了祿東讚的面前,“若真如此的話,我們也想要一個解釋,為何東女國的人會在吐谷渾守軍的旁邊!”
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唐軍來得太過出其不意,他們又正好慢了一步,沒能以更快的
速度殺入吐谷渾的腹地之中,才讓局面變成了今日這樣。
但好像越是這等異常危急的時刻,祿東讚的頭腦也就越是清醒。
透過庇護於他身邊的士卒,祿東贊朝著這一張張怒容滿面的臉看去,冷笑了一聲,“那諸位現在想得到一個什麼答案呢?”
他說話之間,已抬手做出了號令,令前方進攻的吐蕃精銳盡數撤了回來。
作為統帥的祿東贊本就站定在距離那方防線數百步之遠的位置,除非吐谷渾兵馬放棄屏障的保護衝下山來進攻,否則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安全的。
而對於南面的唐軍,他先前做出的戒備顯然已變成了他暫時可以倚仗的防守。
就算是親隨也只能看到,當他眼看著東女國與白蘭羌留守人員的先後到來消息,已在隨行羌人中傳開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面容要比平日裡緊繃。
恐怕
只有祿東讚自己知道,他當下心中到底有多少憋悶與無力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