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195

 畢竟,若非因為梁州刺史的接任,他應當會繼續享受著武家同輩其餘眾人相似的待遇,被困於邊地不得寸進,直到阿孃有再進一步的想法,對武家人大肆提拔,因早在為母守孝期間就已過世,只能成為被追封的其中一員。

 她倒不擔心自己這扇動的蝴蝶翅膀會讓此人招來禍端,不過是需要更為理智地評判,對方到底有沒有這個資格,從偏遠地界再往中央走出一步。

 這一點上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誰讓阿孃不是個尋常的皇后,她自己也不是個尋常的公主。

 “我會的。”唐璿答應得很痛快。

 公主在下屬和親戚之間的親疏之分表現得很是明白,也讓他更覺自己備受器重,這又怎能不讓他盡心竭力。

 想到宣州這份委任的特殊,即將離開梁州的不捨更是早

 已不見了。

 “另一件事,”李清月道,“你讓人往益州走一趟吧。”

 “一來,要謝謝段長史對出征吐蕃的支持,在這朝廷封賞之餘,我也不能太過吝嗇,得送一份年禮給他。二來,再向蜀中借點人手好了。”

 “當年我往遼東泊汋去的時候,從蜀中帶去了百餘名礦工和其家屬,如今你要前往宣州,此地又是個礦產大州,你總得帶點得力之人吧?否則,姑且不說當地的少府監官員會否欺瞞上官,當地的民礦也難有個劃定出來的標準。”

 “除非……你想親自去挖礦。”

 迎著李清月這個調侃的眼神,唐璿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倒也不至於如此。”

 李清月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此外,我看你也順帶往蜀中借點水利人手好了。顯慶元年,宣州涇縣山水暴漲,河流漫灌,到了超出平地四丈的地步,在上呈中央的奏報中提到,這次河流疏導洪災的能力不足,導致死於此次洪災的宣州百姓足有兩千多人。雖說在這幾年間並未出現這等大災,但此地的水患問題也不容小視。”

 唐璿的面色也隨即認真了起來,“此事就算公主不說我也會去辦的,不過……”

 他問:“礦業與水利都向益州借人,是不是有點太為難段長史了?”

 段寶元人長得富態,是挺像個肥羊,但是也經不起這麼個薅法吧?

 然而李清月回答得很是果斷:“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好客氣的,能解決問題才最要緊。”

 “休璟。”

 她這一聲鄭重其事的稱呼,讓唐璿頓時面色一緊:“公主請吩咐。”

 “吩咐倒也算不上。”李清月道,“我只是想說,你這想要往上升的野心是已足夠了,但臉皮還是不夠厚啊……可你別忘了——”

 她眉峰微挑,便自面上流露出了幾分肅殺,“你接下來要去的宣州不比梁州,光和百姓打交道是不夠的,若要自宣州為跳板升入中央,更要抓住所有你能用上的資源,還管什麼為難不為難的!”

 難道段寶元要從益州都督府升遷往上,就不需要背後有人為其助力了嗎?

 在方今這個環境裡,光靠著他那武威段氏的出身,可未必有這個資格!

 唐璿目光一凜:“是,我明白了。”

 只是當他看向身邊這張臉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明明他的年紀是公主的三倍還有餘,怎麼又變成公主對他在這裡進行教導了。

 他低聲:“您在這方面真是……過於嫻熟了。”

 “大概是因為我自小就看著朝堂風雲,加上……”她理直氣壯地自誇道:“天賦異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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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立本忽然一筆畫歪了出去。

 “哎呀,又得重畫了!”他將筆一擱大嘆了一口氣。

 這還真不能怪他的定力不足。

 外頭突如其來地傳來了一陣轟鳴之聲,與平日裡往來於外街的人聲截然不同,甚至將他所在的書齋

 地面,都給震得抖了三抖。

 若非關中少有地動,他險些以為,自己這是遇上了什麼災劫。

 好在地沒事,宅院沒事,唯獨有事的,就是他面前的這幅畫。

 “再給我取一張畫紙來!”他朝一旁吩咐了一聲,伸手將桌上這張畫廢了的畫紙給丟到了一邊。

 所幸面前的這張圖並不是一張新的畫稿,而是一張陛下近期讓他重新繪製的稿子,畫壞了也並沒有那麼心疼。

 這畫,正是二十多年前他畫的那張《步輦圖》。

 吐蕃大相祿東贊圖謀先取吐谷渾後進中原,遭到了安定公主的阻截身死,就連文成公主也被成功接回了長安,於是坐在天子位上的陛下便覺得,當年祿東贊替吐蕃求娶大唐公主的那張圖,還該當再改上一改。

 比如說,要給那看似恭敬面見大唐天子的祿東贊,畫出些野心不遜之態,顯示出大唐對此人的態度。

 閻立本雖然覺得這很沒必要,但既然是天子所命,還是乾脆地觀摩起了當年的那幅畫,找到點重新繪製的靈感。

 誰知道這是不是陛下在病中給自己找點樂子,那麼他也犯不著有什麼藝術創作的執著。

 “可惜好不容易畫出了個雛形,又給一筆毀了。”

 也只能重新再來過了。

 結果新的畫紙剛被鋪開在了桌案之上,就聽外頭又是一陣驚天的響聲。

 閻立本眉頭一跳,“還不趕緊去看看外面是什麼情況!”

 這聲音的源頭聽起來和他距離得可沒有多遠,誰知道會不會更進一步地波及到他的面前。倘若他的耳朵不曾聽錯的話,那竟是一陣磚石坍圮所發出的聲音!

 在屋中幫忙鋪紙研墨的小廝聽到這話當即跑了出去,過了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向他彙報:“郎君,不是什麼麻煩事,是咱們旁邊那豐邑坊清虛觀的宅地賣出去了。”

 那小廝目光發亮,似乎大為驚歎:“買下此地的人是整塊收走的,又不打算再將其用作道觀了,便將其統統推倒重建。”

 這才成了他們聽到的那樣。

 他話音剛落,就聽外頭又是好一番動靜,險些將他要說出口的話都給全部遮掩了過去。

 “整塊都給買走了?”閻立本聞言也不免有些驚愕。

 長安乃是王城所在,就算因洛陽被啟用為東都,也並未降低多少地位,真可謂是寸土寸金。

 就算這豐邑坊不算長安的核心區,對於八、九品官員來說也能用俸祿買得起建宅落腳之地,可這地價也有將近萬錢一畝啊。

 隔壁的豐邑坊內,清虛觀足足佔地二百多畝,足以容納將近三千人住於其中,等閒情況下,就算是修建豪宅也絕用不到這麼大的地!

 不過,長安城裡能出得起這個錢的不少,但當真有權有勢的長安貴胄,便如當年威風八面的長孫無忌,應該也看不上這樣的偏僻之地。

 大概有些例外的就是他的老鄰居尉遲敬德了。在他過世之前,總覺得此地毗鄰長安西市,真可謂是

 大隱隱於市……

 “對,”小廝肯定地答道,“此事出門一問便知道了,說是這裡被安定公主買走,用於安頓今年詔令遣放出宮的宮人。”

 閻立本恍然:“原來是她啊。”

 若是安定公主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先後平定高麗與吐谷渾邊境的戰功賞賜,策勳正二品的俸祿,再加上那等閒親王都遠遠不及的兩千戶食邑,確實足夠安定公主買下這塊地。

 就是這推翻重建的過程,實在是過於吵鬧了。

 想想那清虛觀如此面積應當需要動土的時日,閻立本便不由眼前一黑。

 蓬萊宮的建造能徵發關中服徭役的民夫接力,以最快的速度將建造大殿宮室所用的材料運送到位,在一年內便修建出可供朝會所用的樣子,等閒的建造因人力不足,可沒有這樣的效率!

 雖說用於收容宮人的屋舍在建造難度上不能與宮室相比,但修建的規模已擺在這裡了,總不是三五日能成的。

 閻立本此前還覺得,自己所住的地方正好避開了當朝權貴,最適合他沉心鑽研畫技,哪知道會突然殺出這麼一位鄰居。

 他動作停頓了一剎,指了指面前:“你幫我將這些顏料畫具全部收拾起來,明日帶去官舍中吧。”

 算起來,重畫《步輦圖》得算是陛下安排的公務,在外朝公署內辦事也很合理,還能讓他這個時常過午就返回家中的,看起來盡職盡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