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208

 “雍州突生大雪,與北地慣常所見的隆冬景象雖不可比,但麻煩在一個猝不及防。此次真是多勞你的四海行會準備的棉花數量夠多,將其打薄一些,起碼能讓人少凍死一些。”

 七年前澄心自廣州帶回棉花樣品的時候,這東西還被稱作吉貝,也因其高不成低不就的處境,並未太受歡迎,還是安定力排眾議,一邊讓人推進棉花加工、紡織機器的研製,一邊將西域的部分回紇人與突厥人扣押下來,在安西都護境內墾田種棉。

 這東西在經由處理後,在北地的受歡迎程度絲毫不亞於羊毛,更是在關中突生雪災之時,變成了救濟之物。

 要武媚娘看來,比起親自前往雍州救災的李賢,大概還是那些打著四海行會旗號前來送衣的前·宮女們更有用得多。

 “只可惜安西都護能派上用場的土地也就只是伊麗河一帶,再多便要影響那頭的糧草自足了,江淮一帶倒是也能種棉花,但旱情當頭,還是新稻的推行更為要緊,這麼一算,恐怕用在關中數州還是不夠。”

 “不錯,棉衣的數量比起遭災的百姓還是大有不如。”想到此前數日見到的路有凍死之人景象,以及此次因英國公病逝的緊急回返,可謂是朝內朝外的麻煩都匯聚到了一起,武媚娘便覺自己當真該當慶幸——

 她的體魄康健,在此等令人頭疼的局勢面前也能撐得住。

 “此次關中糧食減產,導致山中樹木所能供給的柴火、田地之中收成後所得秸稈,也都要比歷年少得多,讓事情更棘手了些。不過,我已讓宗仁在岐山之下搭建大屋,周遭效仿遼東修建大炕,而後將屋舍被大雪摧毀之人遷居入內,集中供給山中所得柴火,以度過寒冬所需最低限度供暖,應當還能減少些死傷。”

 李清月點了點頭,“若如此

 我便放心多了。”

 武媚娘在話中提及的“宗仁”,便是此前因銓注法改革,而被專門挑選出來的潛力股婁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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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從揚州升遷到中央後,出任了監察御史的職務。

 此次既有天災波及數州,難保其中不會出現剋扣賑濟之物的情況,便以監察御史身份隨行伴駕。

 天后被迫折返還朝,倒是讓他臨時得到了大權委託,主持雍州諸般事宜繼續有條不紊地推行下去。

 “我的事情說完了,說說你吧。”武媚娘端詳了一番女兒的神色。

 多年之間的母女並進、推心置腹,讓她雖不像是帶著太平一般,時時都能看到安定在她的面前,但對她的瞭解真是一點不少。

 在今日重見之時,她起初的幾分欲言又止與神情不忿,可不像是因英國公過世以及關中再度遭災而起的。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此次順利平定大賀氏部落的叛亂,將遼東那邊隨後的情況都已安排了下去,之後可能需要就周道務和周季童的事情找臨川姑母賠個罪。”

 “至於回到長安之後,在阿孃回來之前,我已先去看過外祖母了。因為英國公的情況,我實在是有點擔心外祖母也會熬不過兩年。”

 說到楊夫人,武媚孃的神思也被女兒牽著走了一段,想想母親的高齡確實是頗有將近壽終之年的光景,她也覺得心中壓著塊石頭,不覺有些發悶,只是多年間身居高位的素養,還是讓她快速收斂起了情緒。“還有呢?”

 李清月努力用從容的語氣說道:“還有就是他想收回我的軍權,但是被英國公的臨死勸諫給攔住了。”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但對深諳今日局面的武媚娘來說,卻並非是個啞謎,也讓她當即目光一凜。

 陛下對女兒近年間日益生出的戒備,太子李弘可能還看得沒那麼明白,武媚娘作為其枕邊人卻很清楚。

 李治也並非沒有以“慈父”的身份,在完成了太子與楊氏女的婚事後,提起是否該當為阿菟選擇一個合適的駙馬,但都被武媚娘以“義陽、宣城還未出嫁”為由給攔了回去。

 武媚娘很清楚,李治這話中與其說是在關心女兒的歸宿,還不如說,是希望用駙馬來分薄公主手中的權力。

 而這個駙馬的身份必然會經過他的精挑細選,既能有在軍中立足的資本,也不會成為天子近前的威脅,還能潛移默化地瓦解掉安定給他帶來的危機感。

 而這份謀劃,對於天皇來說有其勢在必行的道理,對於天后來說卻不是。

 無論是出於對女兒的保護,還是出於對後權的鞏固,她都不可能放任李治做出這樣的舉動。

 除非他要抓住一個對他來說有利的機會,直接來上一出先斬後奏。

 比如說……

 “他想以英國公臨終囑託為由,用英國公的孫子與你訂立婚約?”武媚娘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腕,語氣一沉。

 這話中忽然間爆發的怒火,讓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也要比平日裡用力許多。

 李清月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吃痛,卻不僅不曾後退避開,反而在母親此等表現面前,露出了一個一掃此前鬱氣的笑容。

 這份笑容之中還有幾分說不出的孩子氣,讓她原本稍顯凌厲的眉眼都徹底柔和了下來。

 “恐怕是的。他算的多好啊,英國公這十餘年間少有徵戰,但因協助李唐平定天下的戰功,又多有提拔後輩,在軍中的聲望從來不低,今日一朝病故,軍中齊齊舉哀,比起邢國公過世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英國公過世前陛下允諾以尚公主的待遇給予國公府子弟恩德,阿孃與我要如何反對?”

 恐怕她也只能想辦法,讓李敬真神不知鬼不覺地病故了。

 “只是他沒想到,英國公會先找上了我,我也說服了他,讓他非但沒有放任阿耶的這個想法,反而直接說出了這樣八個字——公主易得,賢帥難求,作為了,臨終之時守在屋外的人都聽到的一句話。”

 也正是這句話,坐實了李清月忽然接到英國公試探時候已生出幾分的猜測。

 她神情複雜,緩緩接道:“阿孃你看,連英國公都比他明白這個道理。”

 “他確實是個明白人。”武媚娘答道。

 但英國公是個明白人固然讓人敬佩,甚至有些感動,也難以削弱李治這出謀算帶來的影響力。

 陛下的這出謀劃何止是如安定所說,若她們貿然反對,便是在全軍為老將軍舉哀的時候唱反調。這絕不可能是他在聽聞英國公死訊的時候才生出的想法,而是極有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已同英國公提及。

 倘若真能將其促成,無論是英國公活著或者臨死,都能有一套運作的辦法。

 若是陛下封禪泰山所得的盛世威名,並未遭到這連番天災的打斷,進而引發四夷掀起叛亂的苗頭,他想做的事,也就更加容易辦到。

 可他似乎從未想過,如此一來,他是成了個合格的帝王,他的女兒便成了被卸磨殺驢的犧牲品!

 朝堂上那些個已不必經歷歷年銓選的官員尚且不願意主動退休,將自己的官職交給別人來做,他這個做皇帝的也不敢大刀闊斧地去做出一番改變,卻憑什麼要求他的女兒退居到臺後去?

 而更讓武媚娘覺得齒冷的是,李治此舉,何止是將女兒的事業當做他隨時可以拿捏收回的東西,也將她的終生幸福當做了可以被擺佈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