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劉大夫躊躇了大半日, 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愁眉苦臉的朝朱元璋行個禮,說:“吳王且給些時間, 叫我回去仔細想想,說不定能中和個方子出來……”

    朱元璋遺憾的咂咂嘴, 催促說:“儘快啊, 我要的急。”

    劉大夫苦著臉應了。

    馬明月把方才爺爺跟兩個嬸孃說的話仔細咂摸幾遍,總覺得是發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且看嬸孃們的表情, 一定是相當可怕的事情。

    她正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忽然聽見爺爺叫自己的名字:“明月啊。”

    馬明月回過神來,忙道:“爺爺, 您有什麼話想吩咐我嗎?”

    “那倒也不是, ”朱元璋和藹道:“爺爺就是想著你這孩子不容易。從前過得苦,唐氏跟李家那群畜生佔了你的便宜,卻壓根不把你當人看,好容易回到家了, 你爹孃又不拿你當人看, 處處叫寶珠壓你一頭。”

    廢世子聽得變色, 常山王與武安王夫妻則是面露憫色。

    朱元璋沒看他們幾人,只是嘆一口氣, 憐惜的瞧著這女孩兒, 說:“爺爺老啦,還不知道能照顧你多久, 就想著趁現在還能喘氣兒,趕緊給你找個靠譜的養父養母,不然等爺爺閉了眼, 還不知道這群沒心肝的會怎麼欺負你呢!”

    老爺子都這麼說了,當兒女的哪裡還坐得住,忙不迭起身到殿中跪下,連聲說兒子兒媳不敢。

    尤其是廢世子,額頭生汗,臉上彷彿有一把火在燒,羞臊交加。

    明明他是那孩子的父親,明明他這會兒還好端端的在這兒,老爹卻當著他的面開始談孩子的養父養母人選,這不是公然說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嗎?

    廢世子不敢深想,一個頭磕在地上,沉沉有聲:“阿爹,從前都是兒子不好,被婦人矇蔽、也為舊情所惑,是非顛倒,委屈了明月,現在兒子業已醒悟,求您讓兒子接明月歸府、父女團圓!”

    朱元璋笑眯眯的瞧著他,問:“怎麼,你不認寶珠了?”

    廢世子並不為從前行為辯解,只是認錯:“都是兒子糊塗,豬油蒙心做了錯事,兒子日後必然痛改前非,絕不再叫阿爹失望!”

    朱元璋道:“那你媳婦那兒呢,你怎麼說?”

    “該怎麼說,便怎麼說,”廢世子誠懇道:“兒子與明月乃是親生父女、骨肉至親,豈能因婦人愚昧,而生生分離兩處?若譚氏連骨肉之情都不能體諒,這等愚婦,兒子豈能容她!”

    言外之意,便是譚氏再敢作妖,便要將她休棄回家了。

    朱元璋倒沒想到老大能下定這個決心,眉頭隨之一跳,只是回想起日前空間裡老夥計們的討論,說他即便廢棄了譚氏,日後登位之時也未必不會將她迎回、加倍彌補,眸光便意味深長起來。

    常山王眼裡大哥大嫂就是神仙愛情的代名詞,萬萬沒想到今天能親眼見證神仙愛情的坍塌,不過再想想這也是,打從見到明月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倆人肯定要be。

    行吧,正常操作。

    武安王看看廢世子,再看看老爹,悄悄給妻子王氏遞了個眼神過去。

    臥槽,好大一個瓜!

    王氏:“……”

    內殿裡一時寂寂,無人做聲,這時便聽遠處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帶著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慘烈,難掩悲慟。

    眾人都聽出那聲音屬於譚氏,對於她見到了些什麼心知肚明,皆是默默垂眼,不發一聲。

    馬明月也聽出那是譚氏的聲音,卻不知她是碰上什麼事情了,怎麼會發出這樣淒厲到近乎不似人聲的聲音。

    只是她雖不解,卻也聰慧,眼見殿中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便不曾貿然開口發問。

    那一道慘叫聲似乎只是一個開始,風聲很快將譚氏的嚎哭聲送了過來。

    不是素日裡對著丈夫裝可憐的小聲抽泣,也不是傷心痛苦時候的眼淚漣漣,而是一種類似於重傷野獸一般的絕望,聲聲泣血,沒過多久,她嗓音裡彷彿也摻雜了砂礫,緊跟著沙啞悲哀起來。

    廢世子與常山王夫妻、武安王夫妻仍舊跪在地上,饒是膝蓋僵硬,小腿發麻,也不敢活動一下,只聽得譚氏悲痛欲絕的哭聲逐漸低了,低了,最終消失在耳膜之中。

    朱元璋目光環視一週,徐徐道:“我老人家呢,也不是天生心狠,故意把你們叫來折磨一通,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見一見譚氏的下場,也好曉得娶妻不賢,究竟會為禍成什麼樣子。見了這樣一個壞例子,以後就知道怎麼給兒

    孫挑媳婦了。”

    他嘆一口氣,繼續道:“譚氏,她是我們馬家的長房長媳,正經的宗婦啊,可是你們看看,她嫁進門來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未曾出嫁便與人苟且,下賤!扣留全部彩禮,不帶一文進門,頭腦不清!且進門後一不能孝敬婆母,二不能友愛妯娌、扶養弟妹,三不能執掌中饋、處理庶務,四不能輔佐丈夫,五不能教養兒女……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女人!”

    眾人聽得垂下頭去,廢世子更是恨不能將腦袋扎到地板下邊才好。

    朱元璋喟然搖頭,悔恨不已:“我真是後悔,當年便不該叫她進門,由著她在家門口吊死算了,到時候再把老大拖出去打死給她償命,也算是咱們家聲名不墜,如何還會有今日之事?!”

    廢世子臉上火辣辣的,膝行近前幾步,請罪道:“都是兒子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如若不然,難道是我錯了?!”

    朱元璋冷笑一聲,抓起案上茶盞,猛地砸到他腦袋上,但聽一身悶響,廢世子發冠被那茶盞砸歪,腦袋亦是隨之一偏,他強忍著疼痛不敢起身,只又一次叩首道:“兒子有罪,爹打得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打你幾下,過去的事情就真能過去了,你以為我說當年恨不能叫你們倆一起死了算了,這話是說著玩的?”

    朱元璋冷冷覷著他,不怒而威:“你是真心喜歡譚氏嗎?你喜歡她什麼?喜歡她爛泥扶不上牆,爹孃都死沒了,兩個弟弟年幼不懂事,她還整天傷春悲秋、不理庶務?還是喜歡她矯揉造作,會吟幾句酸詩,略有幾分姿色?真要是這樣的話,你去青樓包個名妓,可比她懂事多了,到時候別管帶回家做妾還是給她一筆錢打發走,我都沒有異議啊,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怎麼就非譚氏不可了?!”

    他神情鄙薄:“你要是真心喜歡譚氏,怎麼就等不了那兩天,非得婚前苟且?你是覺得這麼幹顯得你是個正人君子,還是說這麼幹顯得譚氏是個貞潔烈女?我罵她淫/賤無恥,也罵你是個混賬王八種子,她下賤,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廢世子當著弟弟和弟媳婦的面被老爹罵的狗血淋頭,又被女兒瞧著,真是

    無地自容,只得連聲稱罪。

    朱元璋尤嫌不夠:“現在你知道自己有錯了?你早幹什麼去了?你不知道你媳婦身上都有些什麼毛病?你為什麼不督促著她改,反倒一味縱容?她的膽子活脫兒就是你縱容大的,若非你一次次的包庇,一次次為她擦屁股,她敢這麼放肆,譚家兄弟敢這麼肆無忌憚?!我活著的時候他們都敢這樣,等我死了,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他們是不是得上天?!”

    廢世子被老爹罵的難堪,又羞又愧,眼淚都下來了:“兒子有罪,兒子對不起爹,也對不起娘……”

    “你沒資格提你娘!”

    朱元璋暴怒道:“你要真是在意你娘,還能眼瞧著你媳婦給你娘氣受?你個王八種子,你娘死了多少年了,你孝順勁兒又上來了,腦殼裡邊堆得都是屎,反應的也格外慢?!當初要不是你娘死活拉著不讓,我早把那個作精皮扒了!”

    廢世子起初還叩頭,然後頓首不止,後來被老爹罵的狠了,連頭都不敢抬,趴在地上當死狗,一聲都不敢吭。

    朱元璋還要再罵,餘光瞥見殿外有侍從停留,目光順勢瞥了過去。

    那侍從注意到,忙回稟說:“吳王,郡王妃回來了。”

    朱元璋一聲冷哼:“帶她上來!”

    譚氏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卻徹底換了模樣,手上臉上皆有血汙,身上月白色的褙子也染了大朵大朵的紅雲,狼狽不堪。

    她鬢髮微散,腮上淚痕未乾,眼睛紅的嚇人,雙目卻無神,烏色的眼珠在眼眶裡一動不動,眼窩微陷,宛若黑洞。

    眾人正跪在大殿之中,老爺子正坐前方,自然不敢貿然回頭去看,也唯有廢世子剋制不住多年以來的習慣回頭去瞧,視線霎時間便頓住,凝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