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馬明月看著爺爺臉上神情,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他說的那些人就是自家骨肉,又好像是自己未曾見過的另一群人。

    相處的時間雖然不久,她卻

    極為親近爺爺,別人或許會覺得這位老者兇殘,她卻覺得爺爺處事公允,和藹可親。

    馬明月大膽的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朱元璋哈哈大笑,良久之後收住笑聲,注視著她,有些感傷的道:“明月,你真是像她,我一見你,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她來,就想叫你過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馬明月柔聲道:“奶奶她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才能過去這麼久,還叫爺爺這樣真誠的惦念著她。”

    朱元璋說:“對我來說,她是世間最好的女人。”

    不知在心裡悶了多久的話,能找個人傾訴一下,其實也是一件好事。

    他笑的慈和,抬手去撫了撫馬明月的長髮,感慨道:“我有個老朋友說過,女孩兒是要捧在手心裡養的,明月啊,你前些年過得太苦了,爺爺希望你以後能快樂些,希望你有恩愛明理的父母,有博學多識的老師,有光輝燦爛的人生,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吧,爺爺永遠都是支持你的……”

    馬明月的眼眶逐漸溼了,抿著嘴唇忍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爺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才好!”

    “我有時候會感覺我是個壞孩子,我是真心希望李家人都去死的,偶爾我也會忽然間嚇一跳,覺得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可是我真的不想原諒他們!”

    她泣不成聲:“我也會想我是不是太冷血無情了,居然去您面前狀告我的父母,我甚至想過一旦有機會就要殺了馬寶珠,我其實是個壞孩子,不值得爺爺這麼疼愛的……”

    “你沒有錯,也不是壞孩子,”朱元璋聽得失笑,溫和拍了拍她的肩:“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沒有錯,反抗父母的冷待與偏心也沒有錯,想懲罰害自己人生苦楚的惡人更沒有錯,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壞。”

    他由衷誇讚道:“我們明月堅強,勇敢,百折不撓,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

    馬明月收了眼淚,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真的嗎?”

    “真的!”朱元璋堅定的回答她,又笑著對這女孩兒說:“去找你娘吧,她指定已經吩咐人給你安排住處了,她跟你奶奶一樣,都是難得的好人,有這個娘在,你以後苦不了

    。”

    馬明月臉上顯露出笑容來,向他行個禮,脆生生道:“爺爺,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朱元璋朝她擺擺手,眼見著那女孩兒蹦蹦跳跳的走下臺階,紅色裙襬隨風輕揚,陽光下格外明媚耀眼。

    走到一半,她回過頭來朝仍舊站在欄杆前的爺爺招手,這時候才有了這個年紀女孩兒該有的活潑與嬌俏。

    朱元璋看得微笑起來,同樣朝她招了招手,算是回應。

    微風和暢,陽光溫暖,真正是好時節。

    ……

    三日之後,吳王正式於京城登基,定國號為明,年號洪武,又追封已逝的吳王妃為孝慈皇后,冊立次子常山王為皇太子,常山王妃為皇太子妃,此外,又加封一干子侄功臣,大赦天下。

    而他的嫡長子、昔日的吳王世子卻不曾在這場盛典中露面。

    早在兩天前,被更名為劉文昌的廢世子便和他的妻兒一道,被馬車載著,往皇帝與劉家共同的祖地去了。

    畢竟他此時是劉家的嗣子,同馬家沒有任何關係了。

    劉文昌神情麻木的坐在馬車上,不言不語,宛若一個失了魂魄的木偶,譚氏慘白著臉色坐在他的對面,昔日的恩愛夫妻,今日卻形同陌路。

    當日大殿之上的那場對峙,徹底撕破了夫妻之間溫情脈脈的假面,而當晚被錦衣衛送到廢世子府上的那兩個人皮手辦,更是重創了譚氏本就脆弱萬分的心理防線。

    她又病了,只是靠藥吊著,又掛念著馬寶珠和兒子,這才強撐著那口氣沒有倒下。

    那日大殿分別之後,二人再也沒有向對方說過一句話。

    廢世子既改名為劉文昌,馬華良自然也隨之更名,成了劉家子孫,郡王之子與尋常鄉下富家翁之子更是天壤之別,本就陰鷙少言的少年神情中更添幾分陰鬱。

    只是在這等時候,無論是爹和娘,都沒有心力再去寬慰這個兒子了。

    後邊一輛馬車上坐的是柳氏和劉文昌其餘幾個姬妾,她們——尤其是柳氏,都以為進入王府是此生富貴的開始,卻不曾想那便是人生最後的綻放。

    柳氏曾以為自己會是郡王側妃,會是皇太子側妃,會跟隨丈夫的腳步一步步爬上去,高高在上的俯瞰天下,卻沒想到昔日郡王身邊

    的妾侍便是她此生的最高點,之後一路猛跌,成了個尋常富戶家的侍妾。

    柳家的門檻再低,好歹也是做官的,她心高氣傲拼了一場,到頭來居然只能以尋常人家的妾侍收尾?

    老天爺是在跟她開玩笑嗎?!

    更倒黴的還在後邊。

    若她真是個尋常人家的妾侍也就罷了,孃家活動一下,總能把她弄出去,偏偏她跟的是從前的吳王世子、當今天子被過繼出去的長子,這時候冒頭說你落拓了、我嫌棄你想走人,怕不是嫌脖子太硬,想找個人幫忙鬆一鬆。

    劉文昌再不濟也是當今的兒子,饒是被過繼出去了,又豈是她能嫌棄的?

    柳氏欲哭無淚,悔不當初。

    一行人到了地方,諸多雜事自然有僕從安排。

    劉文昌跟譚氏木然坐在椅上,宛如一對毫無生氣的木偶,兒子坐在下首處,臉上表情跟爹孃差不多,柳氏等幾個侍妾站在兩旁,面無生氣,冷不丁來個人一瞧,還當是一屋子的紙人呢。

    得了,就這麼過吧。

    ……

    劉文昌與譚氏一行人出發的當天,馬寶珠往菜市場去見證了李家人被行刑,監斬官一聲令下,刀光雪白,人頭落地。

    她掙脫按住自己肩膀的兩隻手,轉過身去彎腰大吐。

    “走吧,寶珠小姐,”看守她的人說:“您也該上路了。”

    是啊,馬寶珠笑的苦澀,她也該往那戶人家去了。

    那可是她的親孃幫她挑好的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