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之初 作品

134、第 134 章

    胡光碩聽得頭大, 本就慌張的心緒愈加不安。

    這要是從前,他早就殺進去給那倆小畜生一人一個嘴巴了,可這時候那別駕在屋裡待著, 妻兄隨時可能殺過來,又哪裡敢對這兩個孩子動手?

    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啊!

    胡光碩原地僵站片刻,終於回過神來,硬著頭皮進屋, 就見何氏摟著一雙兒女幾乎哭成淚人, 身邊跟她從何家一道嫁入胡家的僕婢們也是垂淚,別駕在旁邊陪著, 不時的寬慰幾句。

    胡光碩有心告饒,叫妻子到時候在妻兄面前幫自己說幾句好話, 奈何別駕還在此處, 兒女僕婢都守在跟前,那些個求情的話實在沒臉說出口,只訕訕走上前去,從懷裡取出一張帕子, 故作溫柔的幫妻子擦眼淚。

    “這兒還有客人呢, 又當著兩個孩子的面,看你哭的臉都花了。”

    他柔聲道:“大哥尚在人世, 又建功立業, 高興都來不及呢, 怎麼反倒掉起眼淚來了。”

    何氏抬起眼來,用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看著面前滿臉柔情、眉宇間藏著幾分討好與諂媚的男人,她的丈夫。

    他有多久沒這麼耐心而溫和的跟自己說過話了?

    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從當初的無話不說變成了相敬如冰。

    不,相敬如冰前邊好歹還有個相敬二字, 可她又有什麼?

    丈夫移情別戀,府裡邊納了好幾房妾侍,更別說通房丫頭和那些個家伎了,夫妻感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淡薄。

    深夜夫妻共處的時候,她委婉說起自己遭遇的委屈,希望丈夫能到婆母和小姑面前週轉一二,那時候他又是怎麼說的?

    “我母親養育我成人不容易,你是晚輩,又是兒媳婦,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甩臉子給老人家看?”

    “我就那一個妹妹,用不了幾年就會出嫁,以後就是別家的人了,你這當嫂嫂的心胸就這麼狹窄,迫不及待想將她掃地出門?”

    話說到這兒,何氏又能如何?

    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胡光碩內寵頗多,庶子庶女也不少,何氏一沒有孃家依仗,二還有婆母

    小姑作妖,唯恐一雙兒女重演自己和哥哥當年故事,更不敢同胡老太太和胡氏撕破臉,每每委曲求全,忍辱負重,以此換得胡老太太對一雙女兒的微薄庇護。

    後院有個姓張的姨娘,胡光碩特別喜歡,連帶著寵愛張姨娘生的兒子,那孩子好幾次跟女兒生過口角,而胡光碩從來都是不問青紅皂白,將一切過錯都推到女兒身上,又怎能不叫何氏心冷?

    丈夫持續多年的冷待與偏心,早就消磨掉了何氏的最後一絲夫妻之情,只是顧慮一雙兒女年幼,不得不繼續留在胡家與這家子人虛與委蛇,但凡她是隻身一人,離了胡家之後,哪怕找根繩子吊死,也比繼續留在這兒受這些窩囊氣來得強!

    上天庇佑,給了她和一雙兒女一條活路,哥哥回來了。

    不僅是回來了,且還功成名就。

    從前百般冷漠的丈夫瞬間變了臉色,既是體貼入微的愛侶,又是寬和和善的慈父,何氏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他這些改變究竟是為了什麼?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理虧,也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對不住自己,也對不住一雙兒女!

    可他還是那麼做了!

    沒辦法啊,何氏自嘲的想,誰叫你孃家沒人呢,誰叫你哥哥一去從軍便十幾年沒有消息呢,誰叫你前無出路、後無退路,只能任由拿捏?

    歸根結底,胡光碩無非是柿子撿軟的捏,知道自己無力反抗,所以就可以不在乎,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欺壓自己,漠視他的母親和妹妹欺辱自己,可是他沒想到哥哥沒有死,還回來了!

    何氏真想大笑三聲——果真是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她眼底閃過一抹譏誚,用帕子擦了眼淚,神色、聲音都與從前一樣柔順,起身問道:“老爺怎麼又過來了?哥哥沒有死,不日便將前來見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您且去前邊忙吧。馬上就是婚期了,費家姑娘是孃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們胡家的救命恩人,又是娶做平妻,不好委屈了的,管事們不夠得力,還得您親自去前邊盯著,看有沒有該請的賓客落下了,又或者是準備不周的地方。”

    從前提起費氏,胡光碩想的是美人,這時候

    再提起費氏,想的可就是斷魂刀了。

    他也知道官宦人家娶平妻這事荒唐,對於正妻是極大的侮辱,但是他的正妻孃家已經落寞,又是繼妻掌家,根本不會多管這事兒,至於正妻本人一貫都是忍氣吞聲,即便是不高興,頂多也就是關上門回自己院子裡掉幾滴眼淚,肯定是不敢跟他鬧的。

    這時候天下動亂,禮崩樂壞,誰還有閒心管什麼平妻不平妻的事情,而正妻又無力反對,平白得個美嬌娘,對他沒有害處的事情,為什麼不做?

    在心裡那麼盤算的時候有多得意,這時候胡光碩就有多慌張。

    何震魁那個人他是知道的,性烈如火,身形魁梧,十八歲就能獨自上山打死為禍的老虎,再扛著一路走下來。

    胡光碩跟正妻還沒成婚的時候便認識何震魁,那時候何震魁請他喝酒,自己幹了一杯之後,鄭重其色的說自己即將離家,就把妹妹託付給他了,希望他能善待妹妹,不要辜負她,如若不然,眼睛認識妹夫,手裡那把刀卻不認識。

    胡光碩哪裡敢得罪那煞星,忙不迭應了,後來又跟他一道往何夫人墳前祭奠,發誓要掏心掏肺的對待妻子。

    後來何震魁一走就是十多年,起初還有消息傳回,後來就乾脆沒有動靜了,這些年天下征戰甚多,死傷者甚眾,胡光碩就覺得他肯定是死了,這才敢大著膽子欺負何氏,沒成想何震魁忽然間就蹦出來了,還成了掌控天下兵馬的大將軍?!

    從前他身無官職的時候就夠可怕了,這時候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豈不就是閻羅在世?!

    這時候胡光碩只恨不能倒帶重來,退回到自己答應娶費氏為平妻的時刻,又或者是將費氏的事情從所有人的腦海裡刪除乾淨,哪裡還敢奢想娶美嬌娘入府。

    聽何氏溫溫柔柔的說了這麼一席話,他冷汗都要下來了,顧不得別駕尚在,一個勁兒的作揖道:“從前是我糊塗,委屈夫人了,咱們官宦人家,向來是夫妻相應,哪有搞什麼平妻的?不娶了不娶了,我早就吩咐人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拆掉了!”

    原來這些道理你自己也明白?

    何氏心中嘲諷之意愈盛,口

    中卻道:“只是娘也說了,費姑娘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不求財索利,只希望入府侍奉而已,她是咱們胡家的恩人,這樣的小小要求都不肯答應,豈不叫人寒心?”

    胡光碩額頭冷汗冒的更兇:“娘她是老糊塗了,夫人何必與她計較?費姑娘是幫了娘,但也不能說是救命恩人啊,難道沒了她,咱們家那些僕婢都是死的,竟不知道近前去救老太太出來?至於做什麼平妻,就更加不可能了,咱們是懂規矩的人家,哪能做這樣不體面的事情!”

    何氏看著面前丈夫的面龐,看他臉上浮現出的張皇與不安,也聽他滿口狡辯,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卻沒了說話的心思。

    反倒是雙胞胎中的男孩兒胡康林看著父親,撇嘴說了句:“爹,既然你也知道這些道理,為什麼還要答應娶那個姓費的女人?”

    “就是說啊,”胡皎皎附和哥哥道:“既然是懂規矩的人家,不能不要體面,那為什麼祖母和姑姑一意促成這樁婚事,給爹娶什麼平妻?”

    胡康林補了句:“我看爹這幾天來回張羅,挺高興的,半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

    胡光碩:“……”

    胡光碩真想回到多年之前,把這兩個小畜生給掐死!

    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你們姓胡,可不姓何!

    他心裡惱恨,再見何氏坐在椅上面色平靜,一言不發,不禁在心底暗罵一句“得志便猖狂”,只是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服軟。

    胡光碩指甲掐著手心,狠了狠心,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何氏面前。

    “夫人,是我錯了,我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竟做出了這等傷你心的混賬事!”

    該丟的臉都已經丟了,也不介意再多丟一點,胡光碩抬手一個嘴巴打在自己臉上,“啪”的一聲脆響。

    “是我混賬,我不是人,我忘了當年許下的誓言,是我對不住夫人!”

    夫妻多年,丈夫幾時在自己面前這樣低聲下氣過?

    更別說自打嘴巴,跪在地上道歉了。

    然而何氏冷眼看著,心裡卻沒有任何波瀾,更沒有絲毫心軟和被打動之後的感動。

    你這一跪算什麼?

    你捱了一個嘴巴算什麼?

    我把你攙扶起來,感動的涕泗橫流,夫妻重歸於好,再無嫌隙……

    那我這些年遭受到的委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