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之初 作品

138、第 138 章

    “大人去了!馬車橫樑斷裂,天黑,又下著雨,竟也沒人發覺,馬車滑下山澗,大人被揪起來的時候,人就不成了……”

    周夫人臉色煞白,支撐不住,暈倒過去。

    周書惠臉色青白,手掌冰涼,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爸死了?

    爸爸死了!

    可是,可是……

    她耳穴轟鳴作響,一種劇烈的悲傷與痛苦席捲而來,將她淹沒,僅存的幾分意念絕望自語。

    可是爸爸他今年也才三十二歲啊!

    眼淚順著她青白

    的面龐無聲流下,周書惠嚎啕痛哭。

    周夫人被女兒的痛哭聲所驚醒,緩過來之後,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隨之大哭出聲。

    周父今年三十二歲,是家裡的頂樑柱,現在頂樑柱倒了,不只是周夫人母女哭,僕婢們也跟著哭。

    前廳亂成一團,周老夫人強撐著前來主事,謝過送信之人之後,又細細問及事情原委,以及兒子屍身和出事的馬車何在。

    送信的人一一答了,最後又道:“現下大雨不便,明日便都會送回來了。”

    周老夫人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驚疑,她垂下眼簾,吩咐人好生將他送了出去,又傳了管事家僕前來,聲音蒼老而痛苦:“你帶人去接大郎回來,雨夜遊蕩在外,我怕他以後回不了家……”

    說到此處,她老淚縱橫,然而很快又強行控制住情緒,低聲叮囑:“他去的蹊蹺,你到了之後,眼睛放亮一些,這時候下著雨,很多痕跡過後就沒了,得你親眼看到才算是真,還有出事的馬車,也帶人去瞧瞧,咱們府上那個趙九郎,他養父不是做過仵作嗎?你帶他過去,悄悄的什麼痕跡都別露,叫他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管事原還難過,聽完不禁心下一凜,心知此事關係重大,不曾多問,當即點頭應下。

    “你打小就跟著大郎讀書,腦子最是靈光,所以我把這事交付到你手上,”周老夫人低聲叮囑:“小心些,萬事都別急著出頭,歸家之後再跟我說!”

    管事鄭重應了:“我記下了,老夫人只管寬心。”

    周父沒了,周家的天也塌了一半。

    周夫人強撐著吩咐人去掉不得當的佈置,又打發人去置辦一干喪儀用物,她耳畔還墜著一對兒珊瑚耳鐺,陪房見她帶帶怔怔的出神,小心翼翼的近前去幫她摘了。

    周夫人卻忽的大哭出聲,一把奪了回來,死死的握在手裡:“這是成婚那天夫君送給我的啊!”

    十幾年的時間,養只狗都要養熟了,何況是同床共枕的人,更何況丈夫又是一個那麼好的人。

    溫和體貼,君子端方,自己進門幾年沒有消息,他也不急,反倒勸慰自己,後來接連生了兩

    個女兒,也沒有納妾,可就是這麼好的丈夫,才三十出頭,就拋下自己和一雙女兒去了!

    周夫人哭的幾乎背過氣去,周書惠也是痛心斷腸,而周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又該是何滋味?

    只是兒媳婦跟孫女都已經哭成了淚人,她若是再倒下,這個家就真是要亂了。

    周夫人跟周書惠哭了半宿,眼睛腫的像是兩個桃兒,周夫人畢竟年長,從痛苦中短暫掙扎出來之後,趕忙起身去準備接下來的一干事項。

    陪房攔住她,叫先去換身衣裳:“前邊老夫人在盯著呢……”

    周夫人又是羞愧,又是難過,使人去跟周老夫人說了一聲,自己迅速去換上喪服,開始主持府中諸事。

    周老夫人打發去的管事是跟周父的屍體一起回來的,同行的還有昨夜與周父一道出城的幾個官員,俱是面有戚色,慰問過周老夫人婆媳倆之後,得知府上沒有男丁諸事,便往前邊去幫忙張羅,接待斷斷續續到來的賓客們。

    周老夫人熬了一宿,又遭逢這等劇變,一夜之間好像便老去了很多,周夫人幾次催促婆母前去歇息,她都不肯應,直到見到那管事眼神帶著焦急的看過來,終於點頭應允。

    到了後邊偏僻地方,沒過多久,管事便到了。

    “聽老夫人的吩咐,我先去看了現場,老爺跟車伕都是摔下山澗才沒的,只是馬車上的那道橫樑斷的蹊蹺。我怕自己看不準,還叫趙九郎仔細瞧了,他也說不對勁兒,那橫樑不像是年久磨損壞掉的,倒像是被人故意鋸開……”

    “老爺身上帶著酒氣,被雨水衝了那麼久都沒沖淡,可知是沒少喝,但咱們老爺您是知道的,酒量不好,這方面也剋制,出門辦差,他沒道理喝這麼多的。”

    管事將自己發覺的可疑之處一一講了,越是說到最後,便越是哽咽,他胡亂抹了把臉,說:“老夫人,接下來怎麼辦?您只管吩咐,咱們總不能叫老爺枉死啊!”

    周老夫人臉上蒙著一層深入骨髓的哀色,良久之後,方才道:“去查查那個車伕,看他的家人在哪兒,最近怎麼樣,還是那句話,一切都以小心為

    上。”

    管事應聲而去,只有周老夫人獨自坐在遠處,臉色晦暗,手中佛珠轉的飛快。

    五歲的周書瑤還不太能理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是周書惠是不一樣的。

    表面上她只是一個八歲的女孩,但實際上,卻有著二十幾歲的靈魂,她能夠深切的理解到什麼是死亡,也真真切切的承受了喪父之痛。

    這種滋味,彷彿是將三魂七魄從身體裡硬生生的扒出來,施加一遍滿清十大酷刑之後,再硬生生的塞回去。

    世界上最疼愛她的男人不在了。

    周書瑤睡醒之後,一個勁兒的問爹爹去哪兒了,周書惠木然坐在一邊,聽保母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哄妹妹說爹爹出遠門了,內心的煩躁逐漸積蓄,終於抵達了崩潰的邊緣。

    “爹他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這麼說你能不能聽明白?!”

    周書瑤被姐姐嚇住了,呆怔幾瞬,咧開嘴哭了起來。

    保母見大小姐如此,不敢說什麼刺激她,趕忙哄著周書瑤往別處走。

    周夫人在側,無力的叫了一聲:“書惠。”

    她既是傷心,又是疲憊:“別這樣。”

    周書惠從昨天便開始持續的不滿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出來:“我就說爹不該當這個什麼別駕,你們偏偏不聽!大道理一套接一套,說的好像是我無理取鬧似的,現在爹死了,你們高興了?!說到底,都怪那個什麼大將軍,要不是他非得給爹安排這個職務,爹怎麼會死?!爹他就是被你們一起害死的!”

    周夫人勃然變色,看著面前瘋瘋癲癲的女兒,盛怒之下,抬手一掌扇了過去:“你是不是瘋了?滿嘴胡話!你爹過世,能怪他當這個官嗎?能怪大將軍給他安排這個職務嗎?你怎麼不怪為什麼昨夜下雨,為什麼不怪上天叫你爹來到人世間?!”

    周書惠捂著臉,難以置信的看著母親。

    而周夫人餘怒未消:“不想見人就回自己房裡帶著,不想說話就別說,你爹走了,你是他的女兒,別給他的身後名抹黑,也別給他丟臉,別在這兒發瘋!”

    周書惠咬著牙,恨恨道:“娘,我看你才是瘋了!”說完,一跺腳

    跑了出去。

    徒留周夫人獨自氣怒交加,內心傷懷。

    ……

    那車伕原本就是本地人,家人自然也容易尋得,管事循著信息找過去之後,便見門前懸掛著白幡,顯然業已得知了車伕死訊,再細看,院子裡邊似乎有人在收拾行裝,挪動屋裡邊的陳設。

    他們家在辦喪事,雜人也多,管事裝作看熱鬧的樣子,湊過去問了句唱戲的婆子:“他們家這是幹什麼,看著像是要搬家?”

    那婆子唏噓的很:“當家的男人沒了,他婆娘不想再在這兒住了,等喪事辦完,就打算投奔孃家兄弟去。”

    管事心下疑竇大起,沒急著走,盯了許久,又發現門道了。

    這家人不算窮,但是也不算富裕,既然是搬家,就該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他冷眼瞧著好些輕便器物都沒怎麼帶,反倒跟那些個笨重傢俱一樣,直接鎖到旁邊屋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