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黯 作品

113、113

    “媽不會怪你。”

    短短五個字,他說得艱澀無比,甚至無法正常發聲。

    塗筱檸一驚,她猝然站起身,含淚盯著他,“昱恆,你的嗓子,你嗓子?”

    他只與她無聲對視,他面無人色,一向清亮的眸裡此刻了無生機,漆黑一片。

    “是鬱結攻心,難受狠了啊。”母親也在一旁抹淚,又囑咐父親,“你車上不是一向備著熱水,快拿來給孩子喝一口,跪了一宿,身子骨已經傷了,不能再把嗓子給廢了。”

    “好好好。”父親也擔心地看著女婿,趕緊往外走。

    有淚落到塗筱檸的唇上,鹹澀的滋味淌進口中,如一味藥慢慢入喉,哪怕只有幾滴卻也難以下嚥,她望著他,微微張口總想說些什麼,可她現在自己情緒都尚未平復,又如何去安撫他,她又想伸手觸碰他給他一絲溫暖,可她現在自己都寒顫著,何來給他慰藉,她疏忽又無能,他不在的時候,終是沒能替他守護好婆婆。

    他從小一直在守護的母親,今夜再也沒有了,就這樣被遽然抽走了軟肋,他一定很疼,很疼。

    夫妻倆就這樣面對面站著,這一夜過得宛如過了幾個世紀,難熬卻讓他們無從逃避,這就是長大,這就是不得不面對的生死與離別。

    父親很快拿著熱水來了,母親倒了一杯給女婿送過去,他卻跟塗筱檸一樣不接,滴水不進。

    見他這樣,母親也難受至極,她緩聲勸,“孩子,你不能這樣,換一個角度想,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你瞧她都脫瘦成什麼樣了,那雙手臂只剩下了骨頭,人間這遭苦她是吃了個遍,臨走前也熬到了筱檸去,算是見了最後一面,想來是對你們放心了,她才離開得那般安靜默然。”她又握了握他那冰涼的手試圖給他一些溫度,“所

    以你們要好好的,不要再讓她有牽掛。”

    紀昱恆卻依舊巋然不動,他此刻像一座屹立在海上的冰山,堅固又難以融化。

    可在那海里又是蝕骨入髓的寒,雖高到難以逾越卻總是孤孤單單,搖搖欲墜不知何時會斷了一根柱,然後頃刻轟塌,隕落至深不可測的海底,那是凌駕在悲傷之上的黑暗與心死。

    小吳老師又淚水滂沱地來到他們身邊,姐姐的驟然離世對她打擊也很大,她嗚咽著,伸手捶了一下外甥的胸膛,他不動她就再捶一下,兩下,三下,像使著渾身解數在打他。

    小姨父又要上來攔,卻被紀昱恆抬手示意別過來,他就直挺地站著挨著小姨的打。

    塗筱檸看著那落在他身上的一拳又一拳,心如刀割,卻也不能代他受之,此刻他們姨甥,總是要將這無盡的悲痛來宣洩化解的。

    慢慢的,那拳掌就弱了,小姨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紀昱恆身上,然後哭得肝腸寸斷。

    “昱恆啊,昱恆,我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啊。”

    終究還是心疼他的,又怎麼忍心真的怪他。

    小姨的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襟,滾燙地滲到他的皮膚上,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溫度,他終於動了動,伸手將小姨,這個世界上唯一還有血緣關係的至親緊緊抱著,如同抱住了母親,她們姐妹從小長得像,身形也相似,感情至深,就連職業都一樣,小姨身上的氣息也有母親曾經的味道,那沒有藥味的溫暖清香,那是小時候的味道,也是記憶最深處的味道。

    彷彿母親就在懷中,他一雙手臂越收越緊,他閉上雙眼,既然痛苦又努力地張口說了一句,“媽,對不起。”

    塗筱檸的視線再次模糊,任由一滴滴的淚打溼了臉頰,而她也看到了匯聚在紀昱恆腳邊的溼潤,滴滴匯聚。

    遠處傳來了哀鳴,是其他靈堂裡的送別聲,她望了望如黑幕的天空,竟寂寥到沒有一顆辰星,彷彿連天都在悼念,而她知道,漫漫長夜如斯,今晚定是個不眠之夜。

    紀昱恆守了母親一夜,沒闔一下眼,這人間,每天都在上演生死離別,悲歡聚散,殯儀館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下午母親就要被火化,她生前他沒能陪她到最後一刻,現在

    她走了,他要送她最後一程。

    驀的,肩頭被撐住,塗筱檸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她被父母好說歹說,勸著才去眯了一會兒,卻是短暫的,醒來又固執地陪在他身邊。

    他看到她紅腫無光的眼睛,眼眶裡還噙著閃爍,彷彿一夜之間也消瘦了許多,望著他只剩手足無措。

    他驀然伸出手,將她輕輕拉至身旁坐下,用指腹替她抹去淚水。

    那冰冷觸碰到她的灼熱,溫度被中和,他的毫不苛責卻讓她淚流更兇,愧疚的悔意在她體內氾濫,嘶咬著她尚殘的意念,彷彿要將她心底的最後防線衝破。

    她哭他就抹,抹不掉了就將她扣首在自己肩頭,任她發洩。

    他下巴抵在她的髮梢,感受著她慢慢傳遞來的溫暖,他空蕩了一夜的心才像找到了一個依靠,輕柔地,如同雪花般地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