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 39 章

    陸文沉下心,臺詞的收放,接戲的節奏,面對鏡頭的遠近決定神情的深淺,這一切都是瞿燕庭教他的。

    而胸腔裡的滿足化成一股力量,是瞿燕庭給他的。

    陸文和陶美帆飆戲,一張桌,自欺欺人的母與子,葉杉扮作葉小武,葉母便給他夾菜,摸他的頭,互相討一份錯位的慰藉。

    片場安靜又壓抑,僅餘演員念臺詞的聲音,任樹眉頭緊鎖,始終沒有喊停。

    這一夜累極了,比拍雨夜車禍還要累,結束後,陸文第一時間抱了抱陶美帆。他從302出來,跑下樓,天邊是浮光的魚肚白。

    回酒店的路上,陸文若有所思,不是沉浸戲中難以自拔,只是在思忖,關於葉杉,關於人格分裂……他明白這是瞿燕庭的創作,可情節是虛構的,那份少年沉重的掙扎未必是假的。

    陸文想做點什麼,為現實中的每一個“葉杉”。

    回到酒店衝了個澡,陸文敞著浴袍坐在沙發上,豐盛的客房早餐被晾在一邊,他專注地翻手機通訊錄。

    雖然經濟公司只配給他一個孫小劍,但在陸家的公司,他不止有一個得力助手,滑到“工作”分組,他的會計師、律師、稅務顧問、財務經理等等,有一長溜兒。

    不過繞了一圈,陸文選擇了老鄭,陸戰擎的助理。

    剛八點,不到上班時間,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手機很快接通,醇厚中年男聲傳出來,語氣親切:“文兒?多久沒跟鄭叔通過話了?”

    陸文插科打諢道:“檔期太滿了,糟心得不行。”

    “你個臭小子!”老鄭爽朗地笑,“說,有什麼事情,鄭叔幫你擺平。”

    陸文無語地說:“我沒惹事兒!”

    也不怪對方誤會,陸文從小便不讓人省心。

    二年級打給老鄭,聲稱在學校被一個男人欺負了,多麼多麼可怕,老鄭殺過去,結果那個男人是數學老師。

    初中第一次軍訓,立志要當一個兵,不穿校服,搞渾身迷彩去學校,潛入校廣播室把廣播體操改成軍體拳,課間操全校師生眾臉茫然。

    高中迷戀上音樂,組樂隊,買樂器,在學校四處流竄辦演唱會,徹底告別學習。中途被陸戰擎瓦解了樂隊,挨頓胖揍,一怒之下離家出走,跑福建旅了趟遊。

    大學畢業更難管了,做音樂室,簽唱片公司,出專輯,一折騰就是好幾年。陸戰擎曾忍無可忍,說“縱子如殺子”,不能再放任下去。

    陸文傻逼兮兮地問,什麼粽子?

    “真沒惹事兒?”老鄭轉變思路,“那就是缺錢花了。”

    陸文不賣關子,拖長音,鄭重其事地宣佈:“錯,是我要給你錢。”

    老鄭呆了會兒:“大清早跟我逗樂呢?”

    陸文握著手機,這一句說得很輕:“我要捐一筆錢給文嘉基金。”

    文嘉是陸文的母親,去世後,陸戰擎以愛妻的名字成立了“文嘉基金”,非公募性質,一開始旨在幫助困難的單親家庭和孤兒,如今發展多元,還包括許多大眾關注較少的慈善項目。

    陸文要把這部戲的片酬捐出去,他正兒八經賺的第一筆錢,上交給未謀面的媽媽,同時幫助一些有需要的人。

    老鄭慨嘆了一聲,略去千言,問:“有什麼想法儘管說,鄭叔去辦。”

    陸文已經考慮好了:“關於心理疾病方面,做研究,或者給做心理疾病科普、諮詢和治療的公益組織,都可以。”

    “好,我即刻去辦。”老鄭一口答應,而後多心地問,“文兒,你一切都好吧?娛樂圈亂,有什麼壓力千萬別自己扛著。”

    陸文一頭黑槓:“我好得很。”

    老鄭這才放心。

    文嘉基金是陸戰擎親自過手的,一是情感寄託,二是慈善項目容不得丁點差池,老鄭說:“這件事瞞不住你爸,怎麼不直接找他?”

    陸文回答:“你哄我,他罵我,你說我找誰?”

    “這是好事,他肯定不罵你。”老鄭無奈道,“你個沒良心的,前一陣天氣預報重慶有大雨,你爸惦記,打過去讓你添衣服,你怎麼不記他的好?”

    掛了線,手機從指縫裡溜下去,陸文後仰靠著沙發背,被陸戰擎悄麼聲的父愛搞得有點蒙。

    吃過早餐,陸文上床睡覺,夢見和瞿燕庭坐在房車卡座,挨著,忽然手機響,瞿燕庭往他肩後縮了一下。

    混混沌沌地睡到半下午,陸文是渴醒的,吃完水煮魚的嗓子像含了一把沙。他爬起來喝水,抄起手機一瞅,老鄭發來三十多條未讀。

    捐贈有嚴格的流程,老鄭先反饋他一些相關信息,比如項目細分的類別、各公益組織的資歷、針對特定人群的幫助計劃等等。

    陸文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他不專業,只瞭解個大概,其中有一個名為“杉樹計劃”的組織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個無償做心理疏導的公益組織,針對青少年,去年和文嘉基金合作成立了一個網站,老鄭發來網址。

    陸文用酒店的電腦登錄,他以為是公益宣傳的網站,沒想到是論壇性質的。板塊很清晰,抑鬱障礙,應激障礙,焦慮症,恐懼症……通過“杉樹計劃”受幫助的人,在線上有這樣一個可以傾訴的家。

    陸文誤入這片港灣,瀏覽了很久,在形形色色的心理問題中,他點開了“社交障礙”一欄,莫名的,他聯想到瞿燕庭的種種。

    網站註冊分為兩類,一類是需要幫助的用戶,一類是無償志願者。

    陸文選擇了後者,註冊審核,提供真實信息,通過測評考核……他擁有了一個賬戶,什麼都未設置,系統給他分配了隨機的一對一用戶。

    對方的標籤是他瀏覽最多的“社交障礙”。

    “幹什麼,陪聊嗎?”陸文想到做心理緩解的治療犬,“我去,還有試用期啊……”

    他自言自語地點開用戶名,對方不在線,不知男女、年齡和性格,也沒有頭像,只有暱稱一目瞭然。

    “還挺俏皮。”陸文念道,“社恐小作家。”

    他想了想,給自己編輯個暱稱——倒黴小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