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一章 聞仙





裴液家就在老香子的破落小院旁邊,也是一樣破落,推門走進院子,掀開魚簍,裡面是些順路採摘的藥草。




裴液取出幾味來,放到石臼中細細碾碎,又取出乾淨的布料,來到牆角從籃子裡揪起一個幽黑的毛團。




裴液把這隻小黑貓舉起,和那雙碧玉透亮的眸子對視了一會兒,輕輕把它放在膝上翻看。小而柔軟的腹上,包紮微微透出血痕,裴液知道那下面是一道致命的創傷。




這黑貓是裴液昨天去溪邊釣魚時撿到的,肚子好像是被尖銳的石頭一類割了條長長的傷口。說不上是家貓還是野貓,城裡養貓的人家不少,又不受拘束地胡亂交配,就漸漸形成這麼一批在縣城與深山之間的模糊地帶討食的貓群。




平心而論,這隻貓長得很是漂亮,通體玉黑,中無雜色,毛髮細膩,無疤無病,也沒有野貓那種搏鬥出來的狡黠兇惡的氣質。




如果貓類也有社會,那它的氣質應該是王公貴族那一層,在裴液給它處理傷口時沒有叫過一聲,也沒反抗過一下,顯得從容嫻淑。




解下包紮,傷口已經凝固,裴液敷上新的草藥,給它重新包紮完好。




處理完它,裴液走進屋子,推出來一個惡鬼般的老人。




老人如果站起來的話,應當比裴液還要高一些,但裴液知道沒有這樣的機會。老人倚靠在粗糙簡陋的輪椅上,整個人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已停止,像是一截經年的枯木。




陰暗的天光下,他面部的那些細節更為猙獰——雙頰的傷疤像一條條肉蜈蚣,一直蔓延到頭皮與脖頸裡面。雙眼完全消失了,剩兩個黑黢黢的洞,白枯的頭髮稀疏,大片的頭皮暴露出來。




“越爺爺,我要開始練劍了,現在剛過申時,練到酉時一刻。”




“好,我聽著呢……”




老人一說話,脖子就要抻得繃直,下頷抬起朝天,腰背也微微離開輪椅,像鸕鷀吞魚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看起來可笑又可怖。




所謂練劍,練的是裴液“丹田種”受創之後老人教授給他的那門劍術,言稱“至少你現在有可能學會它了。”




傳授的過程也過於艱難奇特,因為這門劍術是老人癱瘓之後在心中所創,老人既沒有親身練過,亦無法看到少年的動作,只能靠聽覺來判斷少年動作是否標準,用力是否到位。




所幸老人確實劍藝近道,即便這樣都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裴液的錯誤之處。當然也不免有實在聽不出來、回答不了裴液問題的時候,這時老人就會說:“瞎幾把練吧,不在這個。”




但無論如何,這確是一門高妙之劍,裴液兩年習練下來,劍招越加純熟,劍理頗多感悟,劍感也越來越好,已堪稱劍中高手,卻至今未真正學會哪怕一式。




甚至就連“自己沒學會”這個認知,裴液也是在劍術進步到一定程度後,才隱約意識到的。在此之前,他一度以為把那些劍招練得精妙熟練就已經足夠,根本不曾看見更高的那一層境界。




“等你真正學會的時候,我肯定能聽出來。”老人如是說,“甚至可以看到。”




但這顯然不是今天,裴液照例練足了時間,抬手抹去額頭的汗珠。或許是汗汙的緣故,額頭生出些癢意,裴液又抹了兩把。




眼見寒風愈重,他將老人推回屋子,開始拾掇飯菜,同時給自己熬上了一爐溫補的小藥。




明明上午已落過一陣不小的雨,黑雲卻絲毫未散,反而愈加厚重,此時又彷彿實在不堪積壓般淅瀝起來。




悽風苦雨,破舊逼仄的小院,院中乾枯瘦硬的棗樹,形容可怖的癱瘓老人,鞘殘色褪的舊劍,構成了裴液生活兩年的地方。




垂入院子的柳枝被風拂上臉龐,少年隨手扯下一截,抽去木芯銜在嘴邊,吹出一聲輕快響亮的哨鳴。




他抬起頭,天際吞沒了最後一絲餘光。




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