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七十九章 兌子

捉月湖畔。

綿羊在一點一點地向惡虎走近,虎已探出了慘白的骨爪,而綿羊毫無所覺。

真的毫無所覺——李縹青確實對七蛟發出了邀請,也推測他們會來,但究竟來不來、何時來,她都無從查知。

秋夜十分涼靜,李縹青剛過來時,感覺這裡的月光灑在肌膚上是一種溼潤的冰涼,但很快發現其實是湖汽融合了進去。

她展露出來的鬆弛是表演,但被心事纏繞的樣子不是。

今晚的事情於少女而言,是斷定生死的一局,她將她所能夠到的一切都放了上去,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允許。

其中最輕的反倒是她自己的生命。

成,則改天換日;敗,則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她擅自握住了翠羽的舵把,而船上的人一無所知。

下一步,也許就是深淵。

大殿在烈火中萎縮,言笑晏晏的頭顱滾落在腳邊,相熟的屍體被釘死在柱子上,流下的血像是刺目的新漆.這幅場景幾天來一直令她午夜驚悸。

她親手帶來。

不必說什麼我會承擔一切的責任,揹負所有的罵名——沒有任何意義。當這一切發生,你承擔不了任何責任,也不會再有人能開口罵你。

你毀了一切,而且伱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償還。

在少女輕靈愛笑的面孔下,厚重粘稠的黑血早已壓滿了整顆心臟。

但是。

她知道自己必須做這件事,要做翠羽的掌門,就一定要有這份魄力,敢將整個山門數百人的性命和四百年的傳承攥在手中,然後壓上賭桌。

今晚過後,翠羽或許墜入深淵,但也或許會走上另一條坎坷,但一定光明的道路。

李縹青為翠羽選的路。

整個翠羽門,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濃重的陰影忽然侵佔了視野,李縹青抬起頭,原來已走到了樓的陰翳之下。

七蛟洞還沒有來。

少女臉上沒有絲毫異色,她偏頭再望了一眼捉月湖,脖頸感到了一陣涼意。

她第一感覺仍是清涼的湖風,但很快察覺不對,這涼意更持久,而且有明顯的觸感,她抬起頭——原來是又下雨了。

確實是這樣的季節。

少女腦子裡劃過這個念頭,然後看見身前的蘆葦猛然鼓盪了起來。

於此同時,第三種涼意從背後無聲地貼上了脖頸。

背部寒毛陡然聳立。

剛剛正面相對時,四下明明空無一物、一片安寧,而剛一轉身,劍鋒就已逼近肌膚。這劍刃彷彿是憑空從夜色中生長出來。

太快!

七生!

七蛟洞!

這三個念頭在腦海中轉過,少女身體已向前撲去。

背身受襲,修為懸殊,以她的反應和速度當然來不及躲過這一劍的。但是身前蘆蕩中,蘆叢被鼓盪的真氣驟然壓覆在地,蘆花炸得滿天都是。

其中射出來一隻老鵰。

這道青影只在視野中一閃,背後就響起了一聲振鳴的金鐵交擊之聲,炸開的真氣推上了少女的脊背。

李縹青如願撲倒,沾地前她五指輕輕一撐,身形貼地橫掠,反而迎著敵人襲來的方向而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引子,當兩劍相交的那一刻起,這場戰鬥的重心就已不在自己身上。

她不必尋求誰的庇護,只要安靜地藏起來就好。

這人既然出手,代表他的同伴已站好了方位,排查完了周圍,換句話說,他先前藏身的這棟小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果然如此。

少女探臂一按窗臺躍入樓中,腳沾地的一瞬間,就已心焦地回頭看去。

場上。

青服的老人前襟塗滿了泥,鬍子和臉上也蘸上了不少。

李縹青來到這裡將近一個時辰,他就在蘆葦裡趴了一個時辰,眼睛沒有離開過少女一瞬。

因為一開始少女就告訴他:“師叔,一會兒有人要來殺我,你藏在裡面,保護好我。”

老人當時就瞪起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

他依言趴在蘆叢裡,蛇形跟著少女,裡面發酵的湖泥又髒又臭,令人直欲乾嘔,若平時老人早已怪叫著彈起逃離,但此時他一雙瞪得發紅的眸子只黏在少女身上,等待著少女口中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