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不語 作品

第四百一十四章 正統之爭

 
……

 
……

 
論學開始了。

 
張周這邊派出個“首席大弟子”,對面是嶺南學派,自然不能以多欺少,而代表嶺南學派出面的人,自然是已故學派領袖陳獻章的“首席大弟子”,如今作為嶺南學派領軍人物的湛若水。

 
湛若水連進士都不是。

 
從社會地位上來說,他很受人尊重,主要是他在學術上的造詣,還有陳獻章對他的推崇,以及他曾拜訪過很多的名儒,這些名儒也替他背書,為他揚名。

 
但從以功名為主要體現手段的官場地位來說,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士族階層而已,壓根沒有跟張周叫板的資格,他們願意來,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前來,更多是因為心中有一股義憤,覺得張周搶了本該屬於他們的名聲。

 
他們是替陳獻章而來,屬於硬著頭皮也要上。

 
可現在張周這邊直接出動太子論學,這就好像是……本來身份就不對等,現在更加不對等。

 
學術這東西,也不是單純只講名聲的,地位也很重要,就好像如果王守仁一直都只是個普通進士,他的“陽明心學”也不會成為普羅大眾所推崇的經典儒學,更不會成為一代學術大家。

 
這次張周的心學能推廣這麼迅速,將嶺南學派壓下去,也因為張周的身份在那擺著,天下之間的士子名義上是清高的,但本身還是有一股慕強的心態。

 
“在下朱厚照,請。”朱厚照為自己代言。

 
湛若水道:“臣湛若水。”

 
在對手面前稱臣,本身在氣勢上就已經不是弱了幾層,而是要俯首帖耳了。

 
如果朱厚照非要說,我先生和我的心學才是正統,那今天湛若水連話都不敢說了,不然的話要去跟太子爭個面紅耳赤?就算你爭了,下面的人也認為你們有不臣之心,從道義禮法上,他們就輸了。

 
怎麼看,今天都是個沒有勝算的局。

 
朱厚照笑道:“我與先生學習心學,所知並不多,所能講出的不過是一些領悟出來的淺見,還望你不要見諒。”

 
“是。”湛若水恭恭敬敬行禮。

 
沒辦法。

 
太子的身份太唬人了,一點招架的餘地都沒有。

 
朱厚照道:“你不說,那就由我先來說。以我所知所見,儒學之道,在於修心,在於致良知,所求的乃是德性之理。”

 
湛若水謹慎道:“先師曾言,‘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也’。此也為德性之理。”

 
這就屬於雙方各自表明立場。

 
陽明心學的精髓在於“致良知”,而湛若水的甘泉學派追求的則是“隨處體認天理”,這個觀點並不是陳獻章提出來的,而是湛若水在跟陳獻章學習時自己提出的,而也正因為這種獨到的見解,陳獻章發現湛若水在學問上超乎常人的能力,對弟子高度評價的同時,也將嶺南學派的衣缽傳給了湛若水。

 
湛若水待陳獻章,簡直比對父親還要恭敬。

 
朱厚照笑了笑。

 
他心裡在得意,這小抄打的,就好像完全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我接下來說什麼,這是在論學嗎?簡直就是按照劇本在背誦課文啊。

 
要不怎麼說張先生他牛逼呢?

 
朱厚照笑道:“我認為,你所說的‘隨處體認天理’,雖有德性之理,卻是以德性之理追求天理,便是自然之理,本質上與理學中的概念不謀而合,不過是追求理學的不同方式,無論是用心還是用義,都未超脫理學的範疇。”

 
湛若水被朱厚照直接給頂回來,也是沒想到的。

 
要說最初,他只當太子是靠身份來壓制自己,到現在他意識到,其實這小子能上場跟自己比試,身份之外的東西才是可怕的。

 
“隨處體認天理”的概念,其實並不難理解,陳獻章並不是心學大家,本身陳獻章是理學家,跟王守仁一樣,他們都是在研究理學的過程中,發現理學的很多所謂“天理循環”不過是一種違概念,大概有一種“風吹樹葉風未動葉未動,是心在動”的禪者意味,心不動,那風和樹葉都不還會動。

 
推演開來,那就是一個人的心理解不了世間萬物的法則,那就算世間有法則,也不是法則。

 
所謂的萬物皆有理,也就成了個偽概念。

 
湛若水所說的“隨處體認天理”,雖也是在認知上下工夫,但本身還是在於探究天理之法,沒有引人去追求德性。

 
但湛若水也不是吃素的,他道:“《莊子》雲:‘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以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無應之以自然,無調理四時,則不成萬物。”

 
意思是,天理還是普遍存在的,只有用心去感受,才能感念到天理的存在,並以此來教化世人。

 
所謂的太和萬物,大概就是以此來籠統包括於世間一切……

 
朱厚照仍舊不慌不忙道:“君子素其位而行。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心明萬物自得,心定萬事從容。致良知,無在乎於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