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98.泰拉(五十三,擊碎命運之翼)

聖吉列斯略顯愕然地看向這個敢於打趣他父親的凡人。

“看看那些人,他們不明白我手中的這面旗幟到底代表了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到底能否獲勝,但他們依舊願意為了他而戰鬥。我們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聖吉列斯大人,就是找到他,並從那個東西的手裡保護他。”

“可是.”

“是的,我知道我們大概沒辦法在那種等級的戰鬥中派上用場。”貝爾洛斯笑了起來。“但是,做與不做,是兩種概念。”

“你們總是習慣將他當做一個無所不能的偉人來看待,可我要告訴你的是,聖吉列斯,他不是無所不能的,也絕非真正的無血無淚。”

“事實恰恰相反,他比所有人都良善,比所有人在乎的東西都要多。所以,現在大概是他最需要我們的時候了。他不需要我們來幫他打贏那場戰鬥,他只需要我們在他身後。”

他從聖吉列斯的手中抽出旗幟,然後將它揚起。

“你還能飛嗎?”他問。

聖吉列斯忍住微笑的衝動,緩緩點頭。數秒後,他振翼起飛,陣陣金光從羽毛間緩緩亮起,使他好似變成了一顆流星。

他飛得很慢,速度甚至不如從前的三分之一,但這仍然不妨礙他飛到所有人前方——大天使在此刻方才意識到,原來在那面旗幟下已經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人。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視力尚未恢復,他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剪影。他們正吶喊著奔向前方,奔向一團微弱的,已經被猩紅蠶食了大半的金色光團

聖吉列斯看向它,眼神已徹底堅定。

哪怕到了現在,他也不明白那個預言會以何種方式實現,但他也不再在乎了,就像他不再在乎荷魯斯·盧佩卡爾是否還是他自己。

對他來說,那個他所熟悉的兄弟早就已經死了。現在剩下的,不過只是另一個敵人。

他深呼吸,埋下頭,雙翼振動,他一頭飛向那團光點。

——

卡西多里烏斯緩慢地抬起頭。

大地乾涸,滿是塵土,就連石頭上佈滿了龜裂的紋路。天空晦暗,陰沉似遍佈死魂靈的鬼怪巢穴。在此處,他所能看見的唯一光亮便是那個被綁在石碑上的男人的眼睛。

他正低頭凝視著他。

他的陰影將卡西多里烏斯完全包裹。

“你還有什麼招數,父親?”

卡西多里烏斯再次聽見了它的聲音,但他並不敢回頭看。他已經喪失了這種勇氣,因為荷魯斯·盧佩卡爾已經不再隱藏自己了。

此刻,在他的聲音中,荒原的大地正在不斷顫抖。卡西多里烏斯低下頭,凝視地面,發現那些龜裂的紋路內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眨動,緊緊地凝視著他。

被綁在石碑上的男人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他終於開口,卻不是朝著荷魯斯講話。

“不要畏懼,卡西多里烏斯。”他的聲音低沉而虛弱,彷彿將死之人。“存在於這裡的他只是一個虛幻的形體,你所能看見的這些也都只是惡毒隱喻的一部分,絕非真實。他無法傷害到你,除非他先殺死我。”

“噢,真的嗎,父親?真的如此嗎?”荷魯斯厲聲喝問。

他走上前來,用冰冷如寒冷鋼鐵般的手抓住了卡西多里烏斯的肩膀,那股深切的寒意讓信使忍不住瑟縮了起來。

但是,真正讓他恐懼的其實並非這次不真實的觸碰,而是荷魯斯的氣味——他離他太近了,以至於卡西多里烏斯甚至都能夠聞見他身上的味道。

那種味道聞上去甚至都不太好去形容,他只感覺自己吸進肺裡的空氣都變成了成千上百隻乾枯的手,正滿懷貪婪地抓撓他的血肉,渴求鮮血與靈魂。卡西多里烏斯深深地埋下頭,開始顫慄。

荷魯斯卻在此刻將他按向地面,那股力量讓人根本無法違抗。卡西多里烏斯的側臉就這樣沾滿了灰塵,他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四處亂轉,又好巧不巧地和那些龜裂的紋路對上了。其內萬千眼眸忽然變了顏色,黃澄澄的,有如提燈。

荷魯斯再次開口,聲音變得非人而富有力量,他將卡西多里烏斯拎起,然後再次重重地砸向地面。在五臟六腑都幾乎移位般的疼痛裡,信使縮起了身體,瑟瑟發抖。

“你真的這樣想嗎?父親?我無法傷害到這個愚蠢、軟弱且渺小的凡人?”荷魯斯看他一眼,便抬起頭,滿懷冷意地發出了質問。

“是的,我就是這樣想的。”石碑上的男人平靜地回答。“而且,他決不軟弱。”

荷魯斯鬆開手,任由滿面鮮血的卡西多里烏斯蜷縮著爬向他父親的陰影,滿是嘲諷地笑了。

“那麼,你又還能堅持多久?我已經毀滅了你的一百萬個戲法,沿途吃掉了你留下的所有誘餌。你可以浪費我的時間,但那是有代價的。現在,你還剩下多少力量來維持這個保護他們靈魂與理智的虛幻之境?”

男人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他皮膚緊繃,像是經過鞣製的皮革,臉頰凹陷,幾乎已經到了皮包骨的地步。他的雙眼內閃著微弱的金光,眼神毫無善意,半點憐憫也無,只餘平靜。

“你又以為自己算什麼?”他語氣平淡地發出質問。

“我的兒子荷魯斯·盧佩卡爾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他的犧牲讓他的兄弟們得以逃脫,讓他的忠誠子嗣們得以延續。他從未真正屈服,他的人性始終都有抗爭。”

“而你不過只是一個捏造出來的側面,你的自我意識只是用他死亡後的殘渣鍛造。你不是我的兒子,不過只是一個.怪物。”

“你的謊言動搖不了我,我知道我是什麼,我仍然具備人性。”荷魯斯不為所動地冷笑起來。他抬起頭,看向陰沉的天空。

有一束流星在此刻慢慢地劃過了天空,朝著他們緩緩接近。那光芒很是微弱,卻還是能夠照亮四周。

荷魯斯的雙眼忽然變成了兩個漆黑的空洞,他的眼珠開始瘋狂地轉動,緊緊地追蹤著那顆流星。過了一會,他低下頭,又將注意力放回了男人身上。

“所以這就是你的最後措施?”他輕蔑地凝視著男人。“我知道你想做什麼,父親。不要忘記了,我和你一樣,都藉助混沌的力量看見了那些預言。”

“就像是聖吉列斯,他也看見過,可他太天真了,他以為自己只要接受那註定到來的死亡就能扭轉局面,讓你獲得勝利——可我怎麼會真的殺了他?”

他抬起手,天空中忽然傳來陣陣雷鳴。陰雲匯聚,形成一隻駭人巨手,就要將那顆流星完全包裹。男人同樣抬起頭,看向天空。

他咬緊牙齒,枯瘦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一抹殺意。

荷魯斯立即心有所感地看了過來,一抹耀眼的金光閃過他的眼前,幾乎與他的臉擦肩而過。他眯起眼睛,陰沉地抬手摸了摸臉頰。

他看見一道毫不猶豫劈向天空的閃電。

“你這惡毒的偽父!”他咒罵起來。“他只有被我殺死才能達成那個預言,你居然能下此毒手!”

男人不答,頭顱低垂,呼吸漸漸地歸於虛弱。

荷魯斯不齒地搖搖頭:“你苦苦保留,所剩下的最後一點力量就被你用在這樣令人唾罵的地方?很好,父親,很好。”

轟的一聲,塵土飛揚。卡西多里烏斯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發現荷魯斯竟然已經消失,唯餘聲音還在原地擴散。

“那麼,就調轉角色吧,這次換我來拯救他.”

卡西多里烏斯的思緒開始沸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帝皇做了什麼?荷魯斯又到哪裡去了?

然而,所有的問題都在低垂著頭顱的帝皇面前化作了虛無。前不久還被恐懼攝取了心神的信使在看見那張毫無生氣可言的臉後,竟然咬著牙站起了身。

他的理智已經不再支持他使用完整的邏輯鏈條來思考,但這樣也好,那就乾脆摒棄思考。

他走近那個正被綁在石碑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開始嘗試著解開那些粗糙的繩索。然而,他不過才剛剛搭上手指,便感到指尖傳來了一陣可怖的痛楚。

卡西多里烏斯痛呼一聲,低頭觀察,發現那些繩索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條又一條的漆黑毒蛇。它們的眼睛一片猩紅,正吐著蛇信,不懷好意地凝視著他。

卡西多里烏斯心神一震。

+他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闖進了他的心底。它非常虛弱,非常微小。如果不是這片荒原萬籟俱寂,恐怕卡西多里烏斯根本不會注意到它。然而,他聽見了,於是他欣喜若狂,雙眼立即噙滿眼淚。

“我主!”他聲音哀切地呼喚。“我要怎麼做才能將您解救?!”

+你沒有辦法解救我,卡西多里烏斯,但你已經完成了自己一部分的使命了。你抵達了這裡,為我創造出了一個使用騙術的條件+

男人睜開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卡西多里烏斯沒在其內看見半點情緒,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消弭,只剩下單純的虛無,以及極端的平靜。

“騙、騙術?”信使結結巴巴地開口。“我不明白,我主。”

+他偏執地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自野心和謊言,我已經不想再去改變他的觀念。+

+他不是我的兒子,他不配得到這份尊重。但我會利用他的輕視和那扭曲的人性,我一向如此,善於利用所有東西。+

+他的心神必須短暫地離開這個幻境,回到物質宇宙,才能完成他所說的事。這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卡西多里烏斯。+

男人仰起頭,閉上了眼睛,靠在了那漆黑的石碑之上。他的胸膛還是沒有起伏,白色的亞麻布長袍掛在他瘦弱的身體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枯槁、脆弱、令人難以置信.

這哪裡像是一個神祇?

信使不由自主地再次流淚,他不想如此軟弱,但他真的為他感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