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98.泰拉(五十三,擊碎命運之翼)

“然而,我並不是神,我的信使。”男人緊閉著雙眼,如是開口,發出了真正的聲音。

“你要謹記這一點,神是無法取得任何勝利的,祂們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生靈,眼中根本沒有這樣基礎的概念。只有人類會拼命為某些事物而奮戰,只有人類懂得什麼叫做犧牲.”

他終於再一次睜開眼睛,從喉嚨內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他緊繃著臉,血管從黝黑的臉龐下方駭人地盡數凸起,牙齒開始發出碎裂的聲音

而卡西多里烏斯能聽見更多,比如,從他體內傳來的某種不堪重負之聲。

那聲音讓他感到畏懼與驚慌——難道帝皇再也無力支撐了嗎?難道

本能地,他撲了過去,倒在他腳下,試圖託舉起他。這當然沒能起到半點作用,可卡西多里烏斯卻藉此看見了更多東西。

比如兩滴鮮血。

兩滴拼盡全力保存下來的,在這枯槁身體內殘留到最後的鮮血。它們像是眼淚一般,從男人的眼中流出,滑落臉頰,從下巴滴落,一直落至卡西多里烏斯的胸前。

金光盛放,璀璨無比。

卡西多里烏斯猛地站起身。

他終於想起來了,他怎麼能忘記呢?他苦行萬年,在瘋狂中沉淪如此之久,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低下頭,雙手顫抖地抓向了胸甲。看那架勢,他大概是想徒手將寶石從盔甲內拿出來。他理所當然地失敗了,這套動力甲在設計之初便沒有考慮過要讓穿戴者自己取出寶石。

卡西多里烏斯的動作逐漸停下了,他隱含絕望地抬起頭,本想詢問問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人看著他,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光芒持續盛放,有如燃燒。卡西多里烏斯困惑且焦急地低下頭,想再嘗試一遍,看看能不能解開胸甲的束縛。他沒能如願,因為他根本就沒碰到他的胸甲。

他的手指化作了虛幻之物,深深地陷入了胸甲之內。他愣住了,然後是狂喜,他的手指尖傳來了一陣高溫,沒有帶來半點刺痛,只有無盡的光和熱,溫暖如冬日暖陽。

卡西多里烏斯顫抖著、哭泣著靠近男人,並舉起他的右手,金光從指縫中盛放。

男人搖搖頭:“它不是給我的,卡西多里烏斯。”

“它是給我的。”另一個男人說道。

卡西多里烏斯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著皺巴巴、髒兮兮的暗綠色軍裝的老男人。他兩鬢斑白,神情看上去疲憊至極。他的靴子上滿是血跡,單手提著一把槍。

在他身後站著一名禁軍,耀金盔甲上的每一道紋路都已經徹底模糊,厚厚的灰燼卡滿了盔甲的縫隙,唯獨他握在左手裡的那把長矛仍然明亮。

“你是誰?”卡西多里烏斯問。

“和你一樣,一個信使。”歐爾·佩松答道。

他低下頭,從軍裝中撈出了一塊寶石。它被安置在了一個粗糙的金屬底座上,底座本身早已斑駁無比,寶石卻仍然明亮,正散發著明亮的白色光輝。他扔下槍,朝卡西多里烏斯伸出左手。

“來吧。”歐爾說,渾然沒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是時候了。”

一秒鐘後,兩塊寶石合二為一。

又過一秒鐘,乾枯的大地開始迅速復原。

石頭癒合,塵土變為泥巴,早已滅絕的植物種子在其中突然出現,落入其中,迅速成長。樹木、青草、藍天、白雲.一條河流蜿蜒著經過他們腳下,石碑崩碎,變成粉末。

毒蛇吐著信子,試圖逃入草地之中,卻被一杆長矛一條接著一條地刺穿殺死。

男人虛弱地跪倒在地,用雙手撐起了自己。

卡西多里烏斯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不明白接下來到底要怎麼做,直到那個髒兮兮的老兵用手掌輕拍他的肩膀。

他遞來一塊寶石。

“是時候了,信使。”歐爾將疲憊從他的面上掃去,他的眼神清澈無比。“去交給他。”

卡西多里烏斯用雙手捧住那塊正在散發無窮華光的寶石,他流著淚走向帝皇。

——

聖吉列斯用他的羽翼刺破黑暗,朝前飛翔。只差一點,還差一點點,他就可以碰到那團光芒了。這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唯一一個好消息,可天使卻沒為此松上半口氣。

距離目標已經如此之近,他卻還是不知道自己要以什麼方式來為這場已經顯得過度抽象的戰鬥提供幫助。可是,他必須去幫助他的父親。

就算用不考慮任何情感的功利角度來思考此事,帝皇也必須活著。他是帝國的締造者,唯一有資格稱自己為帝皇的人。他還是無數人的心靈支柱,是遠超任何象徵的存在。

是他帶領著人類重新走向團結,是他將一切黑暗掃清,讓光芒得以出現在那些蠻荒的世界上,讓人類不必再遭受舊夜中的苦難.

聖吉列斯明白,他的父親滿手血腥,可是,他的父親也是這世界上最大的英雄。

近了,近了.只差最後一點,他便能觸碰到那團光芒——聖吉列斯咬緊牙關,伸出右手,他的指尖幾乎都要碰到它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可怕的力量卻從他頭頂降臨,硬生生地把他壓向了地面。天使轟然墜落,在劇烈的痛楚中,他看見一抹金色的閃電狂暴地衝出了光團,向著那些魑魅魍魎當頭劈去。

以及,被金光照亮的荷魯斯·盧佩卡爾的臉。

荷魯斯冷冷地俯視著他。

他的身後還有未曾一道未曾癒合的血紅裂縫,他大概就是從那裡面走出來的。裂縫內還在不斷地朝外湧出如活物般黏膩的黑暗,它們像是蒸汽那樣飄向王庭的天花板,與其他的黑暗匯流在了一起。

“不要忘記,是我救了你,兄弟。”他緩慢地開口。“你或許不理解我到底在說些什麼,也不會相信我在說些什麼,但你只需要記住這件事,聖吉列斯。”

“我們的父親試圖殺了你來為他的計劃謀取最後的一線希望,你本該死去,是我救了你。我不求你給我什麼回報,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聖吉列斯咳著血,本能地試圖振翼起身,遠離這個瘋狂的怪物,卻感到一陣從脊背兩端傳來的劇痛。

荷魯斯笑了。

“我折斷了你的翅膀,這樣你就再也無法飛翔了。”他毫無感情地說。“天空不是人類應當染指之地,待在地面,腳踏實地吧”

他忽然皺起眉。

聖吉列斯喘著氣,慢慢地爬起了身。他扭頭看了眼畢功之矛,它已經因為墜落的衝擊而掉在了不遠處,沒辦法彎腰撿取——也罷,那就以雙手來面對吧。

天使將他扭曲且顫抖的手指抵在了胸膛上,開始試著將它們扳成拳頭的模樣。

荷魯斯或許真的如他所說那樣只是折斷了他的羽翼,但是,那讓他急速墜落的衝擊也折斷了其他東西。比如他的一些骨頭,他的手指,他正在內出血的內臟.

兩秒鐘後,聖吉列斯將雙拳緩緩舉起。

坦白來講,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那個惡魔。

荷魯斯瞥他一眼,眉頭越皺越緊:“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對你沒有敵意,兄弟。我不想殺了你,對你我二人來說,這件事都沒有半點好處。你為何就是不肯安靜地待上一會,讓我解決完所有事?”

“你要解決誰?”天使輕聲細語地問。

“還能有誰?”荷魯斯反問。“你以為還能有誰?”

天使喘著氣,隨後竟然笑了起來,露出滿嘴血腥。

“你這個——”

他沒能說完,他的話語被打斷了,因為荷魯斯·盧佩卡爾正在突如其來的發怒。他的形體成為了一片湧動的黑暗,巨大且狂亂,屍骸沉浮,咕嘟作響。

聖吉列斯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純粹的恐懼,但這不是結束,遠遠不是。

黑暗的憤怒是如此貨真價實,它發出一陣超越了聽覺範疇的震盪,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帷幕就此開始波動,迎來劇烈的衝擊。

聖吉列斯首當其衝,被重重地擊飛了出去。他毫無反抗之力,而那股力量則裹挾著他飛向了王庭的最深處,飛向了一個無人踏足之地。

這裡只有黑暗,卻不太像是王庭該有的模樣。這裡有舷窗,有走廊,甚至舷窗外的銀河還在緩緩地燃燒

聖吉列斯重重落地。

他已經不知道疼痛到底為何物了,他的精神正在渙散,而這一次恐怕再無任何辦法能使它們癒合。鮮血在他身下匯流,形成河流。他已經處於彌留之際,且將永遠處於這種彌留之際。

荷魯斯不願意殺死他,可他大概也被天使的態度激怒了,而這,就是天使將要面臨的懲罰。

在即將破碎的意識的最深處,聖吉列斯能明白此事。他不為自己感到悲傷,也不擔心未來可能的遭遇。實際上,他擔心其他人。

他擔心他的兄弟們,擔心正在那可怕的王庭中奮戰的每一個人。他還擔心人類的未來,帝國的未來,他的子嗣.阿茲卡隆,阿密特

好多個名字劃過他正在逐漸陷入黑暗的腦海,他的視線開始渙散,模糊,所有事都一點點地變成了他曾看見過的漩渦。聖吉列斯不恐懼,他拼命地吊住一口氣,張開嘴,喉嚨內不斷傳來嗬嗬的響聲。

他一點點地吐出一個單詞。

“父親.”

然後,有一個人站在了他面前。

他當然不是他的父親,他是另一種存在。

他的盔甲猙獰如骨骸,通體漆黑,再也不見半點慘白。怒焰纏繞其上,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旺盛燃燒。那洶湧的狂怒根本無需眼睛也能看見,遮擋住臉部的骷髏之面變得比從前更加駭人,每一個細節都充斥著無窮怨憎。

他腳下所踩著的黑暗正在哀嚎、退散。但它們無處可逃,怒焰追了上去,把它們統統燒碎,燒成比灰燼更加蒼白的東西。

“聖吉列斯。”這個存在輕柔地開口。“我會為你復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