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上加狂 作品
第64章 第 64 章
若是琳琅猜出了母親的身份,必定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她這一路才會這般反應。
聰明人之間,永遠都不必將話點得太透。關於她能猜到自己身世這天,司徒晟也是早有預料的。
所以他也懶得再掩飾,只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人面色慢慢變得煞白,頹然靠坐在車廂壁上。
接下來的一路,便是讓人窒息的沉默。
回到侍郎府後,楚琳琅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只一路快走,想走回自己的房間梳理思緒。
可是風雨何時等人?她剛換好了衣服,司徒晟便來敲門了。
楚琳琅頓了頓,走過去開門讓他進來,而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我說過送你走的話,依然有效,你若不愛去嶺南,那麼別處我也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楚琳琅揮手打斷,她關上了門,然後坐在了桌邊,想了想,篤定道:“你總是幫襯我,是覺得我跟你的母親際遇太相似,你救不了你母親,便移情來解救我,對也不對?”
這是楚琳琅以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這滿身俗氣的女子,何德何能,讓司徒晟這樣詩書滿腹,氣質脫俗的男人如此喜歡?
只是以前,她會略微自戀地覺得大約是自己皮相誘人,這才讓司徒晟情不自禁。
可是跟他相處越久,才越發現司徒晟並非能被皮相迷惑的好色之徒。
這個男人的自控力可怕得驚人!就算兩人私下情濃,耳鬢廝磨時,總是先耐不住的也是楚琳琅,而永遠也不會是他。
情濃之時,這男人的心跳也會跟著自己一般的加速,望著自己的眸中也會蓄滿男人的慾念,可是他的意志力彷彿被玄鐵精鏈子纏繞,無論何時,都能把控住最後一步,如神僧入定般,風雨不搖……
現在,楚琳琅倒是有些明白了,司徒晟並非聖人,不過是他對她憐憫勝於情愛罷了。
就連那兩位閒話的夫人不也一語點破了玄機?
她和那個被逼瘋的溫氏一樣,都有著“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經歷,出身卑微的女子,擁有了不該擁有的“優秀”的丈夫,又被別的女人橫刀奪愛。
原來在司徒晟的眼裡,她楚琳琅不過是他那可憐母親的再現,是他補償兒時遺憾的對象罷了!
試問哪個禽獸,能對像自己母親一樣的女人下手?
想到這,楚琳琅氣得都要罵娘了。
上天垂憐,是看她不能生養,就賜給她這麼一個好大的兒子?
司徒晟原本做好了楚氏質問他的準備,她應該會斥責他的隱瞞、虛偽,還不負責任的拖累她。
可這女人思考問題的角度總是這麼的清奇,讓他永遠捕捉不準。
這女人最在意的究竟是個什麼鬼?
不是怨恨他拖了無辜的她下水險境,而是懷疑他……拿她當了親孃般憐愛?
司徒晟知道自己內心陰暗,但是還沒有暗到這等地步。
他忍不住蹙眉老實道:“你哪裡跟我母親像?她曾經是嶺南的才女,歌舞詩賦琴對弈無一不精,說話溫柔似三月春水,更不會與人惡聲相向……”
司徒晟所言不假,那女人不瘋的時候,氣韻談吐都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
不過他這是何意?是暗諷她乃鄉下粗野婆娘,不配跟他謫仙生母相比?
楚琳琅磨著牙,冷笑道:“奴家現在心情不太好,大人說話悠著點,不然江口的惡婆娘生氣時,是要撓人臉的!”
她生氣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似六月豔陽,司徒晟慣性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臉頰。
可手伸到了一半,堪堪停住了。
他慢慢收回了手,繼續解釋:“你和她一點都不一樣。她在發現自己的閨中好友與丈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處時,只會鬧著持劍要與負心人同歸於盡。誤傷了負心人後,又懊悔得轉身投河,要用自己的死去懲罰曾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她會哭得不能自已,肝腸寸斷,渾然忘了自己還有個襁褓裡,需要照顧的兒子。她會在別的女人步步緊逼的時候,脆弱得似散碎的琉璃,再也拼湊不回……”
他平靜地說著這些話時,眼裡積蓄的是能溺死人的寂靜深潭。
他自小便跟母親分離,他的母親在整個楊家,都是不可言說的禁忌。
只有祖翁才會在閒暇時,給他講講他的母親,並且告訴他,母親不是不愛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不能照顧他。
也是過了很久,他才知道,原來母親被她的孃家人以請地方神醫治病的由頭,秘密送往江口,成為了楊家和溫家都極力迴避的家醜。
年幼的他經歷血海殺戮,九死一生,從戰場上回來。一時無處可去的他,終於可以回到心念甚久的母親身邊時,卻發現期盼著能為他遮擋風雨的親母,已經瘋癲得認不出他來了。
纏繞著他無解的夢魘,在母親牴觸而毫無溫暖的懷抱裡,也絲毫得不到慰藉。
反過來,還是孩子的他需得像早熟的大人般,去照顧他那散碎琉璃般的母親……
那時,唯一能讓他稍微安慰的便是——世間的孩子並不是只他一人受苦。
那個隔壁的小丫頭每次捱打都哭得甚是悽楚。
可是看似羸弱的小姑娘,無論夜裡哭得多麼悲涼,到了第二天再見她時,卻像一株怎麼也折不斷的小野雛,渾然不見夜裡的哀傷。
這個小姑娘會朝氣蓬勃地帶著他去賣泥娃娃賺銀子。
她還會用買來的糖果收買周圍的皮猴孩子,趁著楚淮勝上茅房時,偷偷往茅房後面的糞坑裡扔大個的石頭,炸得她老子帶著一身汙穢,提著褲子攆人罵。
而她則一臉無辜地站在旁邊看熱鬧……
在長大後的初遇時,已經為他人之婦的楚琳琅竟然絲毫沒有變。
當這個女人拿著釵,氣焰囂張地勒住六皇子的脖子,那眼中的蠻氣和狡黠一如兒時,讓他一瞬間就認出來了。
就是認識了楚琳琅,才讓司徒晟知道,原來羸弱的女子,其實還有別樣的燦爛活法。
每次挨近她,他才發覺自己冰寂甚久的內心,能感受活著的熾熱。
所以楚琳琅說他因為憐憫而拯救她……這是錯得多麼的離譜!
他與她之間,需要被拯救的人,從來都不是楚琳琅!
是他這地獄歸來的孤魂,貪婪而不自控,妄圖困住這一抹不該屬於他的暖陽,卑鄙無度的需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