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疏 作品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這時候菜上齊了,愛立招呼他吃飯,謝鏡清沒怎麼動筷子,愛立倒也沒管他,自己吃的很香,一碗米飯吃得乾乾淨淨,和謝鏡清道:“我前段時間,日子不好過,餓壞了,搞得低血糖,現在每餐都要多吃點,不然怕身體跟不上。”




謝鏡清拿筷子的手,一頓,忍不住問道:“怎麼會呢?愛立同志的工資,我想當不至於餓肚子吧?”這事,謝鏡清聽林森說過,但他以為是林森故意刺激他們的,現在聽她說起來,才發現原來林森並沒有說謊。別說芷蘭是在他跟前長大的,沒有吃過一點錢財上的苦頭,就是他自己,在抗戰那幾年,也沒有餓過肚子。




沈愛立笑道:“原因很多,家裡那段時間經濟上比較窘迫,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呢,又遇人不淑,處了一個對象,替他借了點錢,搞得自己入不敷出,總不能欠債不還,只好節衣縮食。”她說得輕描淡寫,謝鏡清卻越聽越皺眉。




他的遺棄和缺席,在他的意識裡,只是一兩個詞彙,而在愛立的生活中,卻因為沒有父親和家族的庇佑,而經受了許多他無法想象到的困難和痛苦。




這一瞬間,謝鏡清忽然明白了林森指責他時的那些話。




沈愛立當看不見他的面色變化,笑著問他道:“嚴同志,您有幾個孩子?他們也都工作了吧?”




謝鏡清溫聲道:“我有兩個女兒,小的今年大學畢業,大的工作幾年了。”




沈愛立笑道:“那您負擔也要小很多,家裡有倆個子女可是不容易,我媽媽供我和我哥哥讀書,就比較辛苦,還好我們都工作了,她負擔要小很多。”




“你媽媽,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今天還有件關於我媽媽的喜事呢!我今天收到她的電報,說她昨天已經裁了結婚證,您知道的,我生父走的早,我一直盼著我媽媽早些尋覓到自己的幸福。咱們是新時代新社會了,總不能還像封建社會一樣,守著貞節牌坊過下半輩子吧!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上她平靜含笑的目光,這一個“是”字,謝鏡清怎麼也說不出口,他萬想不到,玉蘭孤身這麼多年,竟然在這個年紀,還會再婚。明明她以前說,不在意什麼形式的。




對面的沈愛立,仍舊繼續道:“我媽媽結婚的對象,還是她的青梅竹馬,當年我外公外婆給她選的未婚夫,人品可比我生父好多了,對我媽媽又溫柔又體貼,我和我小姨都很喜歡他,一早就盼著倆人結婚。等回頭我空閒了,還得去商場看看,給我媽媽和後爸,買一份新婚賀禮。”




沈愛立這時候已經放下了碗筷,見他整個人像僵住了一樣,遲遲不開口,忽覺有些沒意思,望著面前的碗碟,改口道:“謝同志,您認識謝微蘭的,那您認識謝林森嗎?”




謝鏡清正因為沈玉蘭的再婚,而心神震動,下意識地搖頭。忽然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林森,剛剛好像還稱呼他“謝同志”,有些震驚又疑惑地看著她。




沈愛立眼裡浮現了兩分嘲弄,對上謝鏡清的目光,淡笑著道:“上次謝林森來,我也是點了差不多的三道菜,他倒是很客氣,特地從西北跑到漢城來看我。謝同志,我想您認識謝林森的,您畢竟只有這麼一個親侄兒是不是?”




謝林森驚得險些站起來,喃喃地喊了聲:“愛立,”望著她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沈愛立也懶得和他裝,淡道:“1號晚上,怎麼很難猜的到嗎?謝同志不是給了我一枚古幣,你送我這枚古幣的意思,不就是想讓我猜到你的身份,對不對?怎麼現在看起來,你又像很意外一樣?”




那枚古幣在他和媽媽的關係裡,肯定有特殊的意義,不然不會倆個人都留著這麼多年,他是故意試探她,認不認識。




就是這份試探的用意背後,怕是為的不是她,而是她媽媽。謝鏡清的心思,沈愛立自覺猜到了幾分。所以,她故意說媽媽已經和賀叔叔領了結婚證,來噁心他!




謝鏡清被她打個措手不及,他沒有料到,他的長女如此的聰穎,甚至能透過一枚古幣,猜到他那不可示人的心思。




沈愛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和他道:“謝同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想告訴你,來不及了,無論是我母親,還是你的長女,都來不及了。四月份的時候我被舉報為反`動派,我僥倖逃過,但是你可以當做我死在了那一年。”




她說“死”的時候,表情冷淡,卻帶著幾分傷感和遺憾,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一樣,謝鏡清忽有些不寒而慄。




有些著慌地喊了聲:“愛立!”




沈愛立面上譏笑地道:“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如果不是我僥倖躲過一劫,我的命裡就註定,從生到死,不會和你相見。所以,謝同志,我覺得你現在來見我,或者見我的母親,都毫無意義,你覺得呢?”




謝鏡清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愛立,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和你的媽媽!”




沈愛立點頭,硬聲道:“當然,這是個事實,她並沒有隱瞞自己的婚姻情況,你們仍舊結合了,你說拋下就拋下她,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你現在愧疚,內心又蠢蠢欲動,你不覺得的可笑嗎?那樣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裡,你沒有想過,她可能活不下去嗎?可能會出什麼意外嗎?”




沈愛立越說越覺得這人的歉意,比白菜還廉價,“你可以一走二十多年,甚而認下一個明知是冒牌貨的女兒,對人家傾心付出。你既然裝糊塗,為什麼不裝一輩子呢?真的,謝鏡清,我想不通你的思維方式,我無法認同的行為,你在我和我母親身上,真是造孽!我母親忍受骨肉分離,將我送去曾家寄養,我尚在襁褓裡,就被迫離開母親的懷抱,這都是你造的孽!”




謝鏡清麵皮赤紫,望著她有口難言,只能一再道歉:“愛立,是我對不住你們!”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抵消我們經歷的痛苦?抵消你在沈玉蘭和你女兒身上造的孽?真的,你太可笑了。在我母親和我的心裡,你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