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晚風 作品

第96章 歸來

 氣氛一時變得有幾分詭異起來。

 在此之前, 皇后私見明淮時就曾與他提過數回,但都被明淮四兩撥千斤的含糊了過去。誰知今日,赫宴竟親自上門提起此事。

 焦點瞬間凝聚在雲楚身上, 而矚目之下的少女靜靜垂眸, 微微抿唇,竟並未出聲回絕, 甚至未曾露出抗拒的姿態。

 她的沉默使得形勢有幾分心照不宣的微妙變化。

 赫宴此舉並不難猜。

 如今皇室無主, 太后稱病不出。

 皇后殷氏垂簾聽政,先太子已逝,赫宴登基名正言順。

 但他根基不穩, 若是想迅速穩定局勢, 堵眾人悠悠之口, 拉攏明家,是最好的選擇。

 而云楚作為明家眾所周知的,失而復得的掌上明珠,同她結親立其為後,就是最好的結盟方式。

 而無人知曉處, 雲楚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明淮只愣神片刻, 並未明確表態,而是笑著同其寒暄道:“殿下怎麼今日提起這事來了。”

 赫宴目光從雲楚身上收回, 半是玩笑道:“楚楚蕙質蘭心, 是我圖謀已久,這段時日亦是實在等不及。”

 明淮又看了一眼雲楚,默契的隻字不提雲楚曾與赫巡有婚約之事,而是嘆了口氣道:“她年紀尚輕, 是殿下抬愛了。”

 言罷, 明淮側眸同雲楚道:“殿下沒來之前, 你不是道身子不舒服嗎,這會快去歇下吧。”

 明淮的話彷彿洪流之中一塊浮木,救她與窒息當中,她應聲道:“那殿下,民女就先退下了。”

 赫宴嗯了一聲,目光毫不掩飾的盯著雲楚道:“楚楚要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啊。”

 雲楚離開後,赫宴才悠悠看向明淮,道:“明閣老,您是個聰明人。”

 秋風乍起,府內所植彰樹仍舊翠綠。

 不知不覺間,距離赫巡離京,已有大半年之久。

 她呼吸有幾分急促,自認為自己此刻尚且還算得冷靜。赫宴此舉雖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赫宴登基,明家嚴格來說算不得其反對派。

 甚至除去當初東宮舊部,如今朝堂之內反對赫宴的實在少之又少。而世家龍頭明家卻因與先太子的婚約,在當今局勢內顯得有幾分尷尬。可利益之下,沒人會在乎這些。

 故而赫宴造訪,無疑是破除這份尷尬的第一步。

 兩方結親,乃強強聯合。

 只要她答應這門親事,她就是鐵板釘釘的皇后。

 再說,那是皇后。

 她唇角繃直,不停的在心中默唸,她不應該拒絕,也不能拒絕。

 滿目蕭索,她閉上眼睛,不再去想赫宴在赫巡的死中扮演著什麼角色,甚至開始無視她對赫宴的厭惡,因為她心中比誰都清楚,情緒是沒有用的。

 然後她強迫自己把重點偏移,開始在心中不停重複,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邊榮光,那是她的夢。

 桑黎還在外面等她,在雲楚出來以後,她連忙迎了上去,道:“雲楚姐姐!”

 她低下聲音,歪著頭問:“你…你不開心嗎?”

 雲楚覺得迷惑,扯著唇角笑了笑道:“我為什麼要不開心?”

 誠然,赫巡對她是還算不錯,可他已經死了。

 撇除她的無可奈何,她也從沒忘記自己進京目的,更不會標榜自己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所以就算她因為赫巡的死有幾分難過,但這並不影響她尋找別的出路。

 如今出路就在她眼前。

 她告訴自己,赫巡沒死之前,她還要擔心以感情維繫的關係不長久,可現在不一樣,所有利益都被擺在明面上,這是最穩固的,也是雲楚最夢寐以求的關係。

 桑黎聞言擺了擺手,道:“我…我還以為…你不想看見七殿下。”

 雲楚面上頗不在意,她道:“怎麼會。”

 對啊,傻子才會抗拒這個要當皇帝的男人。

 只是若是沒記錯,赫宴同沈韞初可關係匪淺。

 “對了,最近你家裡有讓你做什麼嗎?你既然被公主認作女兒,總該讓你發揮點用處吧?”

 桑黎搖了搖頭,心想她就是一個結盟標誌罷了,做做樣子就好了,她們根本不會管她的。

 雲楚若有所思,但也沒再多問。

 桑黎留在明府用了午膳,下午時她就纏著雲楚玩這玩那,因為不想回去,又拼命的找話題。

 但云楚總是嫌她笨也嫌她無聊,不樂意跟這小笨蛋多說。

 桑黎大受打擊,最終還是耷拉著腦袋決定走了。

 出門時,正巧碰見了一身清冷的明譽。

 明譽從始至終都是上京城內出名的高嶺之花,平日不近女色又不苟言笑,以前給桑黎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對明珠的縱容。

 從前桑黎總被明珠欺負,所以連帶著瞧見明譽都有點害怕。

 她低著頭屏住呼吸,心中暗暗祈禱看不見她,一句不敢吭的從明譽身旁走過。

 熟料頭頂忽而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慢著。”

 桑黎身形一抖,鵪鶉似的停住了腳步。小心的抬頭,瞥見男人涼如水的目光又瑟縮了一下,快要哭了。

 明譽問:“楚楚她今日如何?”

 桑黎其實沒聽懂,但她不敢問,於是只得顫顫巍巍按自己理解都說一遍:

 “雲楚…姐姐今…今天特別好,還…還帶我吃了荔枝酥酪,好…好吃。她…她還誇我送的東西好看。她…她最好了。”

 明譽的目光透出幾分不耐煩來。

 桑黎更害怕了,又補充道:“楚楚…姐姐今天見了…七殿下,看起來…心情…還可以,好像還…有點開心。”

 她頓了頓,想起方才小嘴一癟,不乏委屈道:“…剛才還說我…玩遊戲笨呢,叫我…我回去練練。”

 明譽眉頭一蹙:“你在怪她?”

 這是怎麼理解的?

 桑黎大驚失色,連忙擺手。

 明譽卻已懶得同她多說,丟下一句“知道了”就闊走進了內院。

 明譽進去時,雲楚正自己一個人站在窗邊,擺弄著窗邊阮枝前幾日送來的蘭花,眸光低垂,注意力卻並不在蘭花上。

 她聽見明譽的腳步聲,回過神來,隨口問了句:“你知道赫宴的事了?”

 明譽語調有幾分不滿,“他並未隱瞞此事,我聽說的時候,半個朝堂都知道了。”

 雲楚扯著唇角笑了笑,眼睛裡卻無半分笑意,道:“那我要是拒絕了,他就不怕被人看笑話嗎?。”

 但赫宴其實就是拿準了雲楚不會拒絕才如此猖狂,畢竟這就是門穩賺不賠的生意。

 明譽道:“你若是不想答應,就叫父親去回絕了。”

 赫宴得勢又如何,他也不會允許雲楚去做自己並不願意的事

 雲楚卻將小噴壺擱在一旁,道:“為什麼不答應?”

 她對上明譽的眼睛,道:“同赫宴相處起來,其實比跟赫巡要輕鬆多了。”

 明譽對雲楚的性子有幾分瞭解,但云楚原本就是赫巡的未婚妻,她對赫巡的的真心,明譽並非毫無知覺。

 他一點也不想讓雲楚步阮枝的後塵。

 他神色認真道:“你若是在明家,我也向你保證,只要我明譽在世一天,我就能讓你享一天榮華,你不必勉強自己委身赫宴,若他敢強迫……”

 雲楚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色來,她打斷明譽道:“為什麼在你眼裡,這樣我好像很可憐?”

 她搖頭笑道:“哥哥,那是皇后啊,為什麼要覺得我不願意?再說既然必定要成親,我此生必定會‘委身’於一個男人,那找誰不都一樣嗎?”

 如今利益擺在明面上,她做皇后,明淮就不僅是內閣首輔還是國公,明家根基之大,就算赫宴日後想要處置外戚,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不會僅將目光侷限於眼下的這些男女之事,更不會覺得有多吃虧。

 況且,最重要的是,於這件事上,她根本沒有退路可言。

 她無比厭惡赫宴,恨不得也讓他嚐嚐赫巡曾所受苦楚,沒人比她更想拒絕這門親事。

 可那又怎麼樣?

 但凡這朝堂裡有另外一個能與赫宴抗衡的皇子,她都不會允許自己答應這門婚事。

 可是沒有。

 這也就意味著,赫宴的權力大的無邊際,她此刻拒絕,無異於是將明家推向風口浪尖,更是使自己進退兩難。

 明家公然與皇室對抗無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遲早是會被誅殺。

 赫宴又是個瘋子,倘若他打定主意要娶她,就算有明家保駕護航,護的住她一時,卻護不住她長久。

 眼下答應,倒還能維持基本的體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既然赫巡的死已成定局,她就必須拋卻感性,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唯有將權勢牢牢掌握,她才能不違背自己的初心。

 然而她的被迫清醒與無可奈何,在旁人眼裡更像是一種冷酷。

 明譽一時無言。

 的確,他總是忘記雲楚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她的喜怒哀樂總是很真實,她為赫巡流過眼淚,他就認為她很愛赫巡,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一定牴觸赫宴。

 可她似乎仍舊如同初見那般,清晰又堅定。

 作為她的兄長,他很慶幸雲楚是這樣冷漠的人,因為這樣的她,不會被感情所傷害。

 可與此同時,他又並不如想象般那樣開心。

 “那你要同意嗎?”他問

 雲楚面色不改,目光看向窗外:

 “為什麼不同意呢?”

 秋天一到,街道之上便落滿了枯黃的葉子,寒意逐漸攀升,好似距離有一輪的凜冬也不遠了。

 明淮一旦鬆口,赫宴登基一事就變得順暢許多,邊關戰事趨緩,與此同時,明家大小姐即將嫁與赫宴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一切好像水到渠成,無一人提及先太子。

 那位驚才絕豔的太子殿下,好像才不過寥寥數月,就從眾人中的記憶中淡去。

 根本沒人敢對這份親事置喙什麼。

 近段時間,赫宴來明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雲楚也不再對他避而不見。

 不管她心中怎麼想,至少明面上必須得做做樣子,她最是擅長如此。在赫宴的眼裡,她仍舊是個被利益驅使的女人,所以他不會懷疑雲楚有為赫巡報仇的想法,從大局來看,倘若她對赫巡有半分情意,赫宴都無異於養虎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