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晚風 作品

第96章 歸來

 所以只要赫宴不過份,雲楚待他向來是笑臉相迎的。

 而且赫巡已經死了,她必須得為自己的以後謀劃。

 時光一日一日的走著,她似乎開始隨同眾人一起,忘卻那個冷峻又張揚的少年。

 赫宴的登基日已經定下,立後大典亦在同一天,禮部正緊鑼密鼓的準備中,上京城在兩次喪葬後,終於開始熱鬧了一些。

 直到一天傍晚,天上已顯疏星,幾日前才來過的桑黎再次登門。

 彼時雲楚已經用過晚膳,下人兩次過來通報道桑黎有急事求見,雲楚這才讓她進來。

 然而當桑黎進門,雲楚這才注意到她身後跟了以為披著斗篷的女子,雲楚端坐著,揮退了左右。

 女子取下兜帽,是沈韞初。

 雲楚稍有些意外,挑眉道:“你來做什麼?”

 桑黎磕磕巴巴想要解釋,沈韞初卻打斷她,盯著雲楚直接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雲楚此時還並不在意,姿態懶散,甚至沒有站起身來,“我同你有什麼好說的?”

 沈韞初道:“是關於太子殿下的。”

 雲楚臉上神色一僵,可她不想讓旁人察覺,便掩飾性一般拿起了一旁的瓷杯,面色如常道:“桑黎,你先進暖閣裡等著吧。”

 桑黎走了以後,雲楚才看向沈韞初,道:“赫巡怎麼了?”

 沈韞初唇角勾了勾,並未直接回答雲楚,而是道:“雲姑娘,你的確是好手段。”

 雲楚同沈韞初的確是緣分不淺。

 當初赫巡被賜婚,他拒婚沈韞初選擇雲楚,如今沈氏同殷氏結盟,允諾立沈韞初為後,結果臨到時候,又被明家截胡,赫宴選擇雲楚。

 接連兩次都是如此,任誰對搶了兩次自己婚姻的女人恐怕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沈韞初本身可沒做錯什麼,她甚至從未因此給雲楚找不痛快,在知道雲楚曾為旁人把她敲暈過,她也沒有計較。

 所以雲楚對沈韞初,總得來說還算有幾分耐心。

 “沈姑娘,是你命不好。”

 沈韞初扯著唇角笑了笑,道:“我確實命不好。”

 她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脫下,放在臂彎,慢聲道:“所以我想,我必須得為自己爭取一下了。”

 雲楚心中還記掛著赫巡,只是道:“你想怎麼爭取呢?”

 沈韞初幾乎從小到大都是被眾人豔羨的孩子,出身顯赫,太后獨寵,知書達禮,相貌出眾,她的婚姻也註定不會平常。

 可是她從未開心過。

 父母早逝,她從六歲起就是孤身一人,沈家人從來都是把她當做一枚棋子,在沈家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後來她跟在太后身側,在她十二歲那年,太后就意圖將她送到年近五十的先帝床上,不僅如此,還給她灌了將身體催熟的特殊藥物,以至於時至今日,她來葵水時都痛不欲生。

 她侍寢那夜實在是害怕極了,先帝又喝了酒,格外粗魯,她下意識反抗,摔下床,膝蓋上全是血,敗了先帝興致,這才沒能侍寢成功。

 索性這件事沒幾人知道,太后罰了她幾天後就繼續將她帶到身旁。

 肅王,也就是桑黎的爹,竟還意圖讓她去大梁和親,這對她而言同送死沒有區別。

 她求了太后很久,還搬出了自己的父母,這才使此事作罷。

 所以她一直討厭肅王府,可是肅王府除了桑黎,沒人會老老實實被她欺負還不往外說。壓抑久了,她一遇到不開心,就喜歡往桑黎身上撒氣。

 但她沒想過弄死桑黎,甚至在想肅王府其餘人欺負桑黎事,她還會制止,只是這些桑黎都不知道罷了。

 後來赫巡迴京,太后就要將她嫁給赫巡。

 但赫巡就算再優秀,對她來說都只是一個不太相熟的男人罷了,她並不想嫁。

 當然這也不代表她想被當眾拒婚。

 不過好在,最終她還是沒有嫁成。可自拒婚一事後,她在沈家處境就越發艱難,沈家人甚至想把她嫁給一個六十歲老頭的續絃。

 直到朝廷生此變故。

 沈家人就又為她找了個“好歸宿”。

 然而在她眼裡,同樣不熟的赫宴甚至還不如赫巡。

 後來赫宴毀約,她本是有些高興的,但緊接著她得知,她還是得嫁給赫宴。

 美名其曰是貴妃,其實就是個妾。

 她從始至終總有種錯覺,自己甚至不如勾欄院裡的妓。

 至少她們還能自己選擇恩客,而她沈韞初,這所謂高門貴女,卻只能如同貨物一般,被盤算著送給哪個才能為家族謀求最大利益。

 但沈家真的算她的家族嗎?

 她的父母為沈家賣命一輩子,最後死因不明,而父母死後,沈家人待她又並不好。

 所以她憑什麼要為沈家賣命?

 雲楚問:“可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沈韞初道:“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待會我所言你大可一件一件去證實,但凡有不符合的,你殺了我便是。”

 雲楚擺了擺手,笑道:“不要說這樣不切實際的話,沈姑娘。”

 “萬一你同沈家裡應外合,又甘願被沈家利用,引我下套,那又該如何。”

 沈韞初愣了愣,沉吟片刻後道:“關於沈家之事,我的確無法跟你證明。”

 她看向雲楚那張好似風輕雲淡的臉,不知是不是雲楚的錯覺,她總覺得沈韞初的話音裡帶了幾分諷刺,“但關於殿下呢?”

 “他曾為你幾次三番違抗聖意,你如今嫁給赫宴就罷了,難道連他到底為什麼會遭遇意外都不願意聽嗎?”

 雲楚將茶杯擱在桌面,語調有些冷漠:“他對我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憑什麼要為他自願的深情而負責?”

 沈韞初並未搭話。

 片刻之後,雲楚繃緊唇角,冷聲道:“你想要什麼?”

 沈韞初道:“我要自由。”

 她要明家將她安安全全的送到揚州,並且對她的行蹤嚴格保密,三年內都要派人保護她的安全。

 雲楚道:“就這?”

 沈韞初輕聲道:“自然不是。”

 若僅僅如此,她找別人也可以幫助她離京,但難保沈家人不會追查。

 她若是被抓住,下場如何簡直難以想象。

 “我要假死出城。”

 雲楚半眯著眼,猜測道:“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殺了你吧?”

 沈韞初點頭:“你有這個動機。”

 而且邏輯成立。

 赫宴毀約,改立雲楚為後。上次赫巡也是,雲楚三番兩次如此,沈韞初便懷恨在心前來報復,結果被雲楚扣下,兩人發生爭執。

 雲楚又得知沈韞初即將成為貴妃,恐在日後威脅她的地位,所以先下手為強。

 “反正沈家和明家已經對立,雲姑娘想必也不介意這一點吧?”

 “至於名聲……您日後乃一國之母,就算現在有人說閒話,幾年之後,又有誰記得?”

 “我所求其實不過只是雲姑娘舉手之勞,算起來,此事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雲楚倒是有些疑惑,“你怎麼這麼相信我,難道就不怕我到時不認賬嗎?”

 沈韞初攤了攤手,道:“若真如此,那我也沒有辦法。”

 但事實上,沈韞初對雲楚還是有幾分信任的。

 因為雲楚跟她一樣。

 只是她把京城看做牢籠,她愛自由。

 而云楚把京城看做富貴屋,她愛權力。

 她們都不會為了那些毫無意義的事去爭奪,去結怨。

 雲楚親自為沈韞初倒了杯茶,叫她坐了下來,然後將茶水推到她的面前,道:

 “好吧,你猜對了。”

 沈韞初接過茶水,對上一直盯著她的,雲楚的眼睛。

 她在等她說出赫巡的死因。

 沈韞初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道:“這些都是我聽說來的,我並不能保證是否都是正確,但我能夠確定。”

 “殿下的死,同赫宴,同殷氏脫不了關係。”

 她仔細觀察雲楚的反應,顯而易見,雲楚早就知道這一點。

 但她仍舊答應了與赫宴的婚約。

 她長在深宮,對赫巡事蹟耳濡目染,對這位太子其實一直很欣賞,她也自是知曉上位者真心的可貴,所以她驚歎於雲楚的狠心。

 但她心中其實為之不恥。

 她靜靜開口:“那原本是個必勝之局。”

 赫巡對軍事上有極高的天賦,他主導過三次戰役,皆反敗為勝。

 梁人節節敗退,赫巡原本過不了多久就會凱旋。

 “梁人守在一道天險壬鋒關之上,大將軍杜卓同梁人僵持半月,都沒能將壬鋒關攻下,原先的五千軍隊,也銳減到三千。”

 “殿下知曉後,令軍隊於鶴都口兵分兩路,一路從西側照常直接攻進,吸引梁人注意,而殿下親自帶一千兵眾迂迴到梁人後方。可本來被吸引火力的梁人,竟突然大批散開,情急之下,殿下率眾被逼至望煙崖。”

 數十日,望煙崖上無水源,無吃食,據聞最後梁人攻上時,腐臭味可傳數十里,已出現人相食的情況。

 而杜卓所率軍隊主力,不僅沒有按原計劃攻打壬鋒關,反而突然消失,他們根本就沒有進鶴都口。

 不僅如此,守在壬鋒關的梁人本就奇怪,在赫巡死後,他們反倒安分了下來,近幾次戰役,可以說是不廢吹灰之力就得了勝。

 “杜卓,兩年之前在赫宴手下當過值。當初力鑑殿下親征的,也有他。”

 “而且……”

 雲楚身形僵硬,手腳冰涼,她問:“……什麼?”

 “不出意外,桑黎要和親大梁,這才是長公主會認其做女兒但又不管不問的原因。”

 “可桑黎被封為郡主之時,殿下他……還未曾墜崖。”

 這也就意味著,當赫巡在為這個王朝出生入死之時,一場以意外之名,誅殺太子的計劃,已經展開。

 外敵進犯,太子被迫親征,少年精密佈局,所向披靡,眼看就要取得最後的勝利,卻不料竟有人不惜戰敗,通敵賣國,為了殺他,叫數千士兵一起陪葬。

 不會有人記得一個死人的功績。所以最後,他們還會竊取他的勝利成果,在百姓的歡呼聲,稱讚聲中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