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歸來
最後,再安排一個不重要的庶女前去大梁和親,這件事就到算此為止。
人心之惡毒,永遠超出她的想象。
沈韞初說完,雲楚半晌沒有出聲。
她死死地抿著唇,手指下意識的捏住自己的衣袖,指節泛白,她很想告訴自己人死燈滅,她只需要有機會替他報仇就好,不必太在意,可她現在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恨。
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們永遠虧欠赫巡,這金玉其外的王朝,至高無上的皇權,乃至她心心念唸的皇后之位,都踩在赫巡的骨血之上。
沈韞初掃了一眼雲楚,又面無表情的同她說起了她知道的沈家計劃,雲楚一直都未曾出聲,她不知道雲楚有沒有聽進去,但她也不是很在意。
片刻之後,沈韞初說完。
她站起身來,道:“雲姑娘,我說完了。”
雲楚眼睛酸澀,但她並沒有流眼淚,她只是扶著桌角站起身來,脊背微彎,呼出一口氣,道:“行,我知道了。”
她微微張唇,企圖讓呼吸順暢一些:“你先去偏殿吧,會有人替你安排。”
沈韞初嗯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出房門。
剛踏出一步,雲楚叫住了她。
雲楚看向她,眼眶發紅,看著有幾分駭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道:“…他受了很重的傷嗎?”
她終於鼓起勇氣,道:“有多重呢。”
沈韞初回眸,看著雲楚,靜靜陳述:“很重。”
雲楚想象不到。
她不敢去想,她最愛逃避。
她只會告訴自己。
這有什麼,這關她什麼事,赫巡對她好,是赫巡自願的。
她不能因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迷失自己,這世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要當皇后,要當太后,她要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那是她的夢。
沈韞初收回目光,但下一瞬,她又看向了雲楚,道:“雲楚。”
雲楚垂眸,身形止不住的顫抖,她並未看她。
可沈韞初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
“也許你有你的無奈之處,可我若是殿下,你此刻為我流淚,我只會覺得作嘔。”
“可作為沈韞初,我很佩服你的心狠與自私,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
登基之日愈發臨近。
宮中之人來了數回,替她量身,詢問雲楚的各類喜好,更有嬤嬤來教導她各類禮儀,告知她流程如何。
雲楚記得,不久之前她還是準太子妃的時候,也有宮裡人過來這樣過。
撇去每日都要應對赫宴,時不時衝他陪個笑臉,雲楚的日子尚且還算自在。
夜間,門窗緊閉,擋去了愈來愈重的寒氣。
雲楚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身子縮成一團,手指緊緊的抓著被角。
她很久都沒有夢到之前了。
她如今再回想從前,腦中無一不是與赫巡相關。而那些在湫山的日子,已經恍若隔世。
但今晚,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小鎮。
闊別已久的恐怖記憶,再次翻江倒海。
自從她長大之後,她總是對方方面面都表露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她勾.引林越,殺死雲秋月,對付明珠,利用赫巡,吊住赫宴,這一切好像都很順利,她好像不太著急,也總睚眥必報。
但她其實很害怕。
她特別害怕。
受過的傷害從來不會消退,只會被掩蓋,無論她捂的再緊,再掀開還是血肉淋漓。
她莫名想起十二歲那一年,雲道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來雲府做客,那是個有一點胖的男人,長著鬍子,笑起來時臉上的褶皺很明顯,有些喜感。
她習慣了討好每一個人,所以當這個男人朝她看過來時,她如同往常一樣,禮貌又甜美的衝他笑。
男人也笑了。
她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吧,畢竟他笑起來的時候有一點搞笑。
直到那個男人偷偷進了她的院子。
他說要跟她玩遊戲,然後就開始摸她,她縮成一團不讓他碰,她很害怕,不停的掙扎,不停的乞求,很快,她的叫聲吸引了路過的小廝,她才得救。
但這個男人是雲道生意上的重要朋友,雲家不會得罪他。
所以那天,她最後被雲道帶著,小心的跟他道歉,她顫顫巍巍的抬頭看他,男人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沒事,小孩不太懂事,我都理解。”
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心中那個要往上走的概念徹底清晰起來。
縱然那天小廝來的很及時,她連衣裳都沒亂,男人也沒來得及碰到她什麼,但其實那時她其實並不想那樣柔弱的去哭的。
她想用凳子砸在他肥胖的臉上,想要拿出一把刀剁掉他的手,可是她不敢,因為她知道這個人她惹不起。
包括對雲秋月母子也是如此。
所以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站在足夠高的位置上,當她覺得想要抗拒的時候,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反抗。
而不是縮成一團,無力的哭泣。
後來時光飛逝,一層又一層的積澱,這已經成了她的執念,她願意終其一生都為執念而奮鬥,她的名聲,她的身體,她的性命都不抵這執念來的重要。
更遑論是她的愧疚之心。
她的夢光怪陸離,到最後,還是回到了遇見赫巡之後。
她夢見了那特別平凡的一天。
那天她被雲秋月罰跪,一跪跪了好久,但沒關係,她習慣跪著,她能夠跪很久。
冷風掠過樹梢獵獵作響,腳步聲越來越近,那雙黑靴停在她的面前,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清瘦又高大。
他的臉龐漸漸清晰,朝她伸出手,手指如玉般修長白皙,聲音似乎帶著不可違逆的力量。
“放心,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他說。
*
雲楚睜開雙眼,記憶回籠。
夢境之外,赫巡已經死了。
第一次跟她說這句話的人,已經消失了。
雲楚默不作聲的從塌上坐起,她開始控制不住的面無表情的落淚,雙手掩面。片刻後,她藉著月光,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淚水。
她想起沈韞初的話。
“我若是殿下,你此刻為我流淚,我只會覺得作嘔。”
手上的淚水蹭在被褥上,雲楚走下床,顫抖著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還沒入口,她就忽而發狠一般,將瓷杯狠狠摔了出去。
啪——!
四分五裂。
劃破了寂靜的夜,意春聽見聲音,連忙披衣起床走了進來,她彎腰點燃油燈。
雲楚還僵立原地。
“姑娘,你…你這是怎麼了?”
雲楚看向了意春,昏黃燭光裡,雲楚臉上仍有淚痕,她道:“意春。”
“奴婢在。”
“你也覺得我令人作嘔嗎?”
“奴婢不敢。”
“你是否也曾偷偷為殿下覺得不值呢。”
意春無法說謊,抿了抿唇,沉默了。
雲楚移開目光,她低著頭,如同自言自語:“可是我想保護自己,我錯了嗎?”
“我沒有錯。”
越是臨近日子,宮中就越忙,而與此同時,民間也忙了起來,因為仲秋節到了。
赫宴竟也在百忙之中,在今日約雲楚一起去賞月燃燈。
雲楚日日待在明府,已經許久不曾出去了,晚間有人來接她的時候,她其實並不是很想出去,但又因阮枝這幾天擔心她擔心的厲害,這才對此表露出興趣。
月明如鏡,滿城燈火。
街市上熱鬧無比,就算雲楚坐在馬車內,仍舊能感覺到外頭的喧鬧。
她被帶到江邊的雲槐樓,江面在月色下彷彿閃著銀光,雲楚今日身著素淡,與這江面美景竟頗有幾分相得益彰。
“雲姑娘,殿下臨走時被耽擱了一會,還勞煩您先去房間等一等。”
雲楚嗯了一聲,她才不在意赫宴什麼時候開,最好是不來,她自己在這樓上賞月也不錯的。
雲楚被帶到了雲徊樓最頂層,從這裡憑欄處,正好可以看見江景與月色。
雲楚坐在外面,迎面吹了會江風,又覺得有些頭疼,便先行回了房間。
房間內煙籠焚香,拔步床被放在房內最為顯要的地方,紅紗輕輕搖動,整個房間的佈置,頗具暗示意味。
雲楚心如止水,她撫了撫額頭,然後揮退下人,半躺在了床上。
她閉上眼睛,床榻柔軟深陷,只是晃盪的燭火令她煩擾。
她隨手從床上扯了塊布料,原本她想把被子蓋在臉上,可這一扯,好像扯過來的是一塊輕紗。
她將之蓋在眼睛上,這才覺得舒服一些。
她大概知曉赫宴今晚想要做什麼,但她並不打算跟他做,只要她不願意,赫宴不能勉強她。
迄今為止,她對那些事的所有經驗都還來自於赫巡。
時至今日,她仍舊記得他有寬闊的脊背,腹部肌肉線條繃緊時很好看,手臂撐在她臉頰旁的時候,似乎蘊藏著巨大的力量,燥熱的汗水會從他的下巴上滑落,他有一雙好看的眉眼,他身上的清香很冷冽。
他抱著她時,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有一點想赫巡了。
但她不能這樣。
雲楚微微張唇,嘆了口氣,她不願再想。又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便想要站起身來走出房間回家去。
可才動一下,身上就突然壓上一個人,他霸道又強橫,掐著她的腰,力道極大,似乎要把她捏碎一般。
雲楚的眼睛仍然被輕紗所覆,她下意識以為是赫宴來了,擰眉便掙扎道:“赫宴,鬆手!”
可身上的人仍舊未曾動作,她聽見了他的喘息聲,有莫名的熟悉感,那雙大手上移,以一種曖昧的姿勢掐住了她的脖頸,另一隻手強橫的扣著她的腰。
這是讓她很熟悉的一種姿勢。
她一時有些愣神,停住了掙扎,心臟狂跳起來。
她能感覺到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緊接著,男人低啞的聲音傳入耳中:
“你平日對他用的,就是這種欲拒還迎的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