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我馴服(12)

    他稀薄的意識沒擋住他說出最在意的事,“他說如果我真的有決心,他就答應不會為難你。”

    “你家裡還有別的人嗎?”叢烈扶著他。

    後背的毛衣已經被北風吹透了,他卻絲毫覺不出冷。

    躁動的血液瘋狂沖刷著他的冷靜,他現在只想把樓上那個人殺了。

    他考慮不到後果,只想遵從怒火。

    雲集不懂他在問什麼,只是痛哼了一聲往地下滑,“嗯……叢烈,疼……”

    叢烈掙扎了三秒,終於從窗戶上扯回目光。

    汗還在一層一層往外冒,他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不敢讓雲集的腿吃力,只是摟著他的腰把他抱了起來。

    叢烈大步向外走,一眼都沒回頭看。

    唐璜下車給他們開過門,手忙腳亂地把車打著火,回頭問叢烈:“去醫院還是你家?”

    “醫院。”叢烈正用試著幫雲集把外褲脫下來。

    雪水在褲子那圈膝蓋上結過冰,現在被車裡的暖氣一吹又化開,成了冰涼溼透的一截。

    “不……”雲集哆嗦著向後縮,“疼……”

    叢烈低著頭,一句話說不出來,額頭上還在往下滴汗。

    他低下頭,硬生生用牙把雲集的褲腿咬開一道破口。

    但是雲集疼,捂著自己的腿一直搖頭。

    等紅綠燈的時候,唐璜向後看了一眼,從置物箱裡翻出來一把剪刀,遞過去。

    叢烈接了剪刀,小心沿著雲集的腳踝和小腿把褲腿剖開。

    雲集的外褲裡面只有兩條保暖,一看款式就是叢心給買的。

    叢烈眼睛脹得發疼,但硬生生流不出眼淚。

    他手很穩,把雲集的腿架在自己膝頭,一層一層把溼透的褲腿剝下來。

    雲集靠在座椅上,很安靜,“對不起,我算錯時間了。”

    叢烈還是既不說話也不抬頭。

    “我不應該讓你看見的。”雲集說話很慢,帶著很重的鼻音,“我六點的時候就可以起來了。”

    但他其實是站不起來。

    他總想著緩一下、緩一下,沒感覺到時間過得那麼快。

    好像只不過才多緩了兩分鐘,雲集一抬頭看見叢烈,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以前他都能自己起來。

    叢烈低頭看著雲集白中泛青的膝蓋,很快地眨了幾下眼,扶了一把唐璜的椅子,“還有多久到醫院?”

    “馬上了,幾分鐘。”路上幾乎沒什麼車了,唐璜又稍微提了些速。

    叢烈不敢直接捂雲集的膝蓋,只是用自己的長羽絨把他整個裹住。

    到醫院前的幾分鐘,一句話都沒跟他說。

    唐璜幫他們掛了號才走,叢烈一路上抱著雲集。

    叢烈能感覺到懷裡的人一直在抖,摟著自己脖子的手臂也越收越緊。

    他好像一張嘴就要哭了。

    但是叢烈抱著雲集進急診室的時候還是出聲安撫:“到了到了,馬上不疼了,找醫生給我們看看就好了。”

    醫生給雲集看腿上藥的時候,雲集意識清楚一點了,自己撐著床坐著,讓叢烈出去等。

    他不想讓叢烈看這些。

    叢烈不僅沒出去,還站在了他身邊,把他的臉扣在了自己腰上,一下一下地給他順後背。

    醫生一邊上藥一邊嘆氣,“這是做什麼弄的?馬上要過年了,這幾天都下不了地,恢復不好要落下病了!”

    叢烈表面上一點脾氣都沒有,“怎麼照顧恢復得最好?您說,我記著。”

    其實他的心臟跳得他看什麼都一抖一抖的,視野邊緣鑲著一圈猩紅。

    “保暖,這幾天一定不能受風著涼。今天晚上可能會疼會發燒,我在點滴裡開了鎮痛散熱的,晚上在這兒觀察一晚上。”醫生把雲集的膝蓋用敷料包好,“今天晚上先這樣。明天開始要用過膝蓋的熱水泡腳,至少堅持一個月,有條件就每天晚上按摩。這麼大的溼寒,發出來得一段時間的。”

    叢烈看似心平氣和地點頭。

    等醫生這邊交待好,護士給他們推了個輪椅過來。

    雲集看了一眼那個輪椅,目光退縮地一閃。

    “沒事兒,我來吧。”叢烈跟護士打過招呼,弓著腰看雲集,“我抱著,好不好?”

    等雲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叢烈把他穩穩抄抱在懷裡。

    雲集的呼吸還在抖,一下一下輕打在叢烈的側頸。

    雖然分到一個雙人病房,但兩張床都是空的。

    叢烈按著單子上的床號走到靠窗的那張,剛把雲集放下,就發現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怎麼了?”叢烈已經心疼得發麻了,鼓膜上呼嘯的血流聲幾乎掩蓋了他沙啞的嗓音,“疼?”

    雲集兩隻手撐著床,把床單都抓皺了,不斷用力地吸氣,卻不吭聲。

    他不是不想說,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叢烈二話不說把他重新抱起來,挨著床邊坐下來。

    他讓雲集的小腿自然地下垂著,沒吃一點力氣。

    病房裡的燈只開了一半,有種昏暗的溫暖。

    護士帶著輸液的藥進來,看著雲集的臉色都忍不住放低了聲音,“扎哪隻手?”

    叢烈握著雲集靠外的左手,“扎這邊。”

    護士把液輸上,用電子體溫計碰了一下雲集額頭,“三十八度六,後面隔半個小時需要測一下,到退燒為止,家屬想自己測,還是我過來測。”

    叢烈輕聲說:“你放這兒吧,我自己來就行。”

    等護士出去,叢烈給叢心撥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在醫院,明天回家。

    “醫院?”叢心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出發的時候好好的,怎麼剛下飛機就到醫院去了?”

    “雲集不舒服。”叢烈長話短說,“明天跟我一起回家。”

    “小云怎麼了?”叢心還是很著急,“要不要緊啊?需要什麼嗎?要不然我現在去給你們送點兒東西?”

    叢烈說不出來“不要緊”這種話,只是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您在家等我們回去吧,明天再跟您細說。”

    雲集開始抓他的手臂了,叢烈簡單跟叢心說了兩句,快速結束了通話。

    “疼……叢烈,我腿疼……”雲集抓著他,不住地抽氣。

    “哪兒疼寶貝?”叢烈壓抑著焦灼和怒火,用極柔和的聲音問:“膝蓋還是哪兒?”

    “疼……”雲集一手抓著他,一手伸著向下夠自己的腿。

    叢烈護著他扎著針的手,“不動不動,我給看看。”

    雲集很乖地忍著,真不動了。

    叢烈一摸,他的小腿還是冰涼的,右腿後面的肌肉全都僵硬地緊繃著。

    叢烈跟他商量:“我們上床躺著試試,暖和過來再抱起來,行嗎?”

    雲集發著燒,迷茫地答應:“嗯。”

    叢烈先扶著他躺下,但是雲集一個人根本躺不住,一直忍不住要抱自己的腿。

    叢烈脫了衣服,把自己當成一個熱源塞進被子裡。

    雲集立刻顫抖著貼過來,用自己冰涼的腿腳抵住叢烈的身體。

    叢烈小心扶著他有針頭的左手,讓他儘可能地接觸自己。

    雲集就像是一塊冰,除了臉和手心滾燙,其餘地方都是涼的。

    溫度上來,雲集腿上的肌肉強直緩解了。

    但他膝蓋還是疼。

    他一直抓著叢烈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著一塊浮木。

    他一喊膝蓋疼,叢烈就把他裹著被子抱起來,等他說冷了再放下摟著。

    就這麼坐一會兒躺一會兒折騰到半夜兩點多,雲集的燒才退下去。

    正好護士來,把他手上的針拔了。

    雲集睜開眼的時候正看見叢烈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撐著想自己坐起來,“你放下我吧,我沒什麼事兒。”

    雲集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好像剛才疼得渾身打顫的人不是他一樣。

    叢烈看了他幾秒,“你要說什麼,說吧。”

    “我今天跟我爸說清楚了。”雲集垂著目光,聲音也很低,“我今天在外面跪了這一場,往後就不算雲家人了。”

    這是他脫離雲家單幹的代價。

    “嗯。”叢烈簡單答應。

    “所以你還是該上學上學,該去德國去德國。”雲集眨了一下眼睛,“等我這邊穩定下來,我就去德國看你,所以分不開五年的。”

    叢烈看著他,表示自己在聽。

    “我……”雲集咬了咬牙,臉色又白了一層,“如果你以後有了新的想法,我也不反對。因為我在雲家的時候,或許在很多地方能幫上你。但現在即使我父親不動你,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叢烈是終將被萬眾矚目的音樂天才,自己是叛出家族可能會被處處打壓的雲家棄子。

    雲集這麼跟叢烈說,已經是緩兵之計。

    “你以後去了德國。我可以幫你引薦我的朋友,”雲集似乎在雪地裡想了很多,“他們在藝術界很有些人脈,到時候你也不必拘泥於音樂,其實美術、包括戲劇,都是相通的。”

    “儘可能和尖端的人接觸,有利於你成為尖端的人。”

    他想自己的朋友如果指不上,還能去找一下傅晴。

    傅晴是海外古典音樂背景,對那個圈子比自己更加了解。

    “阿姨的身體我有託關係問過,其實還是很積極的。”雲集眨眨眼,“只要按時複查,規律用藥,不用太擔心。”

    等他說完,病房裡陷入了安靜。

    過了幾分鐘,叢烈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像是砂紙打磨過一樣啞,“這就說完了?我以後有什麼新想法?學長你不如詳細說說看。”

    雲集說不出來。

    “我好奇,雲集。”叢烈面帶猶疑地看著他,“我在你心裡,究竟算個什麼東西?”

    雲集的眼圈紅了。

    叢烈卻沒停,“我今天下了飛機,心急如焚地往你家趕。看見你……”

    他有些難以為繼,但還是努力往下說:“疼得打哆嗦的時候你快把我心裡的肉摳爛了,然後你現在退燒了,有精神了,能裝模做樣了,跟我說讓我去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