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33 章
溫梨笙早就坐得骨頭僵硬,一下車就伸展四肢,伸一個大大的懶腰,感覺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舒坦之後,抬頭看了眼懸在西邊天際的夕陽。
穿過木橋有一段坡度不大的下坡路,路的盡頭就能看見郡城的城門,還有一排黑底白字的大旗獵獵飄飄,許多人從四面八方而來,自城門進出。
那座高高的城門,守衛了沂關郡許多年的城門,最後被插上了謝字旗的城門。
溫梨笙晃著腦袋慢悠悠的走著,落後謝瀟南五六步的距離,傍晚的暖風吹來溫暖舒適,空中盡是花草的香氣。
她走了十來步,忽而側頭一看,就見坡下有一大片金黃色的麥田,已是成熟的時候,放眼望去金色的麥浪彷彿趕著風似的,一層一層的泛起波浪,坡上的綠樹嘩啦啦的搖著。
從郡城中傳出的響鐘之聲徐徐而來,漫天的鳥兒撲騰著翅膀發出各種啼叫,前前後後的飛往山林中。
倦鳥歸林,日落西山。
溫梨笙心間一蕩,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停下腳步。
謝瀟南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沒了,走了幾步之後便回頭查看,就見她盯著麥浪將目光一寸寸放遠。
溫梨笙餘光看到他也停下了,兩人一前一後站著,左側是隨風飄擺的麥浪,右邊是群山和夕陽。
晚霞渲染半邊蒼穹,紅袍墨髮飄動間,她揚聲道:“世子爺,你快看,我們沂關郡多美啊。”
謝瀟南沒應聲,一偏頭也朝著金色的麥田眺望,墨眸慢慢滑動著。
站著看了片刻,謝瀟南轉身繼續往前走,溫梨笙也加快了腳步,蹦跳著追趕上了他,歡快道:“世子爺,咱們也算是共患難了吧,等回了郡城之後,您可千萬不能翻臉不認人哦,我就是你最忠實的小弟,做為沂關郡的龍頭老大,你收了我絕對是超級划算的。”
“龍頭老大?”謝瀟南疑惑道:“確定不是豬頭老大嗎?”
溫梨笙:“……”
豬頭就豬頭吧,反正也是個老大。
城門守衛對溫梨笙的臉無比相熟,二話沒說就給放行了,進了城之後兩人才分開兩路,謝瀟南迴住所,溫梨笙回溫府。
自她離開溫府以來,滿打滿算有五天的時間,城中關於她已經被殺害拋屍的傳聞早已遍佈,所以她站在溫府大門前的時候,驚煞了一眾護衛。
溫梨笙用袖子胡亂擦了把汗,往裡面走:“人呢?魚桂!快給我備水,我要好好洗個澡!”
這聲音一傳,整個溫府炸開鍋,飛快的奔來將她團團圍住,見真的是她,也沒缺胳膊斷腿的好好站著時,一時間哭嚎的聲音傳遍了溫府,鬧得路上的人都以為這溫家找了四天的人,終於發喪了呢。
魚桂和溫浦長都不在府中,接到溫梨笙回來的喜報後,紛紛趕回府中。
魚桂更快一些,進府就看到溫梨笙站在院中搖著扇子,抬頭打量著家中種的果樹。她飛奔上前,到了跟前後雙膝一彎跪地滑行一段,然後猛地抱住了溫梨笙的雙腿,張口哭嚎:“小姐啊!你可算是回來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溫梨笙的腿被她抱得死死的,掙脫不開,她沒站穩往後倒摔了個屁股墩兒:“幹嘛!放開我!”
魚桂又哭又喊,眼淚鼻涕糊在她衣袍上,溫梨笙嫌棄的不行,用扇子打她的頭:“快點放開我聽到沒有!”
扇柄“邦”的一聲敲在她頭上,魚桂當即鬆了手,抱著自己的腦袋哭喊:“好疼啊——”
溫梨笙整了整衣袍:“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
魚桂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將她上下看看:“小姐你真的快把我嚇死了,這幾天我飯吃不下覺睡不好。”
“我好得很。”溫梨笙道:“就是吃的不怎麼樣,還是咱們溫府的東西好吃。”
魚桂聽聞連忙招呼府上的下人給她準備吃的,正招呼的時候,溫浦長回來了。
他氣色倒是很好,幾步走到溫梨笙面前看了幾眼,語氣平常道:“回來了?沒受傷吧?”
這語氣就好像她出去玩了半天回來似的,溫梨笙一下就不樂意了,指著旁邊一個哭得鼻涕眼淚一把的婢女道:“這個剛進府還不到兩個月的下人都哭得這麼厲害,爹你好歹表現得傷心一點吧?”
溫浦長瞥她一眼:“你跟世子在一起,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溫梨笙一愣:“你知道?”
“你失蹤的那日晚上就有人傳信來了。”溫浦長道:“世子說本來安排你回城的,但你執意要跟著他,你這幾日,沒給世子添麻煩吧?”
溫梨笙雙眼滿是疑惑:“他什麼時候安排我……”
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來還真有這個可能,畢竟當時給她報信的戲子也是謝瀟南著手安排的,他早知道賀府會在那晚遭遇襲擊,所以一開始就已經安排好她的去處,只是當時她誤打誤撞的遇到了易容的謝瀟南,以為只有他能救自己,所以死皮賴臉的跟著。
難怪當時的他一直讓自己別跟著!
溫梨笙頓時心梗:“但凡他多說兩句,我也不至於非要跟著他。”
他孃的什麼都不說,害得她一路膽戰心驚的跟著!
溫浦長嘖了一聲:“你還埋怨起世子來了?”
“我不敢埋怨他,我埋怨爹!”溫梨笙齜牙咧嘴:“都怪爹你非要我去賀家送生辰禮,不然我也不會遭遇這些事!”
溫浦長難得好脾氣道:“好好好,怪爹怪爹。”
他用手抹了一把溫梨笙頭上的汗珠,把有些亂的髮絲歸到耳朵後:“你看看你這汗,趕快去洗洗。”
溫梨笙哼了一聲:“我要吃城南的蟹黃糕。”
“馬上給你買。”
“還有城北的水晶凍葡萄。”
“都買都買,想吃什麼都買。”
溫梨笙洗去了一身的疲憊,抱著冰涼的果湯在房簷下坐著,魚桂站在邊上給她搖扇子,在酷暑的夏日裡格外舒坦。
“還是回家好呀。”她發自肺腑的感嘆。
“小姐受累了。”魚桂附和。
她咂咂嘴,忽而問道:“你還記得咱們在梅家酒莊那天晚上在樹邊碰到的扒手不?”
魚桂點點頭:“記得記得。”
“你絕對猜不到他是誰。”溫梨笙壓低聲音道:“我也是昨天才發現的,他就是世子。”
可魚桂聽後卻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溫梨笙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震驚的聲音,一轉頭見她面色如常,頓時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不簡單:“你早就知道?”
魚桂坦誠道:“當日在樹下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出來了,我們習武之人若要認人,並非只看臉。”
溫梨笙驚得聲音都變了:“那你不早說?你居然敢瞞著我?!當時你改直接告訴我的!我還去搶他的玉佩,我還在他面前詆譭他,還用頭撞他的鼻子……”
魚桂低下頭立馬認錯:“對不住小姐,只是當時世子殿下易容成那般模樣,肯定是不願暴露身份的,若是我說出來了,萬一被滅口了怎麼辦?而且我當時也勸過你的……”
溫梨笙冷笑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後來對他做的事夠他滅口十次的?”
魚桂縮著脖子說:“後來我被打暈了,並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而後就再也沒有聽小姐你提起過他,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為什麼能給自己換臉?還換了聲音,完完全全看不出端倪。”這個問題困擾她一天一夜了。
魚桂便說:“奴婢在幼年的時候曾隨著戲班子去過奚京,在那裡偶然聽說過,據傳皇宮中有一種秘技,能夠用特殊的泥土捏造人臉,薄如蟬翼,覆在人的臉上就能改顏換貌,失效雖然不長,但幾乎與真臉無異,尋常人看不出區別。”
“皇宮中?”溫梨笙疑惑的皺起眉,那座遠在奚京的金碧輝煌的殿堂裡,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神秘。
江湖間有著無數的教派宗門,其中不乏各種千奇百怪的秘技,但天下任何一個宗門都比不得皇室所培訓的組織。
皇族手中的頂尖人手與價值連城的寶貝,遠遠高於任何一個民間組織,這便是皇族特權的便利。
溫梨笙想著魚桂竟然早就知道這事,不由氣不打一處來,她伸手奪下魚桂手裡的扇子:“滾蛋,我不想看見你。”
魚桂只好委委屈屈的撇嘴離開了。
溫梨笙喝完了果湯,氣哼哼的回了房中,在床頭留了一盞燈。
她白日裡睡得太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今日在草地上撿的哈月克銅幣,放在眼前看。
據說當年謝家授封時,謝家家主曾說的一句話:“只要謝家仍有一息尚存,梁旗便永遠不會落地。”
這是謝家的家訓。
謝瀟南今日一腳踹翻了巴薩尼族的人,用那人的身體接住了落下的梁旗,正應了那句話。
她問他,不是說不管閒事的嗎?
謝瀟南卻說這不算閒事。
她一下子就聽懂了,哈月克與巴薩尼之間的族群鬥爭,他若插手就是管閒事,但維護大梁國威卻不算閒事,這是謝瀟南的家族世代所做的事情。
她腦海中彷彿又浮現出謝瀟南初升的朝陽之下,頭頂是白雲和湛藍的天,腳踩著無邊無際的綠野,抬頭仰望那張飄揚的梁旗時的景象。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個對這大梁無比熱愛與忠誠的少年。
當時哈月克的族人都在歡呼,溫梨笙卻只想知道,那時候的謝瀟南在想什麼。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記得。
半年前謝瀟南領兵砸破沂關郡的城門時,在城中休整了八日,最後一日他親自扛著謝字旗走上了高大的城門,將城牆上飄揚數年的梁旗折斷,換上了新旗。
他真的是心不容情,手段狠辣的反賊嗎?
一個謀朝篡位,踩著屍山血海,親手摺斷了梁旗的人,竟然也會說出守護大梁,保家衛國。
前世溫梨笙對謝瀟南的瞭解,全部是靠聽來的,從各種人的口中的描述裡,她拼湊出了一個野心勃勃,兇狠無情的謝瀟南。
所以她畏懼害怕,覺得當初大梁那麼多將士與重臣,千方百計都未能阻擋謝瀟南奪王位的腳步,那場他與諸多人的博弈裡,他是不可戰勝的。
但這幾次誤打誤撞的相處中,她已經完全看不透謝瀟南了。
重生回來之後,許多事跟前世都不一樣了,她隱約感覺到自己觸碰到一張網,網中有梅家,賀家,火狐幫的幫主阮海葉,還有她爹溫浦長,編織這張網的人,是謝瀟南嗎?
分明是一樣的時間,同在這沂關郡之中,前世的她竟對這些事毫無所知,那時的她除了招貓逗狗就是尋思著如何偷懶曠學。
如今想來,當年活得可真像個傻子。
溫梨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暗暗下定決心日後絕不再曠學,從今日開始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她壯志突發,乾脆拿了一本書充滿幹勁的捧讀,看了兩頁那書就砸在了臉上,她掌心握著銅幣,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