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她立即想到夢中那個被洛蘭野抓在手中的信,揚言那是二十年前的真相。

    若那信封裡裝的是先帝親筆寫的郡城轉讓書,還蓋上玉璽之印的話,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前世那場邪術災害的始作俑者,其實是梁氏皇族所為,先帝追求了這邪術的秘方,但不知道什麼原因給擱置了二十年,而後新帝繼位,重新拾起這個邪術,引發了一場曠世持久的動盪。

    前世謝瀟南起兵造反,並不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相反他所經過的每一個城池中,但凡出現有活人棺獻祭陣法的出現,都會被他剷除得一乾二淨,且將城內作惡的山匪趕盡殺絕。

    正是因為這些事情,當初辱罵憎恨他的人雖多,但擁戴他的人也不少,所以他才能順利坐上帝座,受萬眾朝拜。

    若是這個真相昭告天下,那麼世人就會知道,並非是謝瀟南負了大梁,他用結實的臂膀扛起大旗,在亂世之中堅定步伐,一步步從邊境走向奚京,在世人的辱罵之下將禍害大梁的皇帝從王位上拽了下來。

    正如洛蘭野所言,那封信裡的東西對謝瀟南來說是很重要的。

    沒有這些真相,所以謝瀟南成了反賊。

    他本可以成為英雄的。

    溫梨笙在這一刻,終於釋懷了,眼眶莫名的發熱,好像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這一瞬間的太多想法堵在腦子裡,心情變得沉甸甸的,她轉頭看向謝瀟南。

    在燈籠的微光下,謝瀟南的臉看起來一如往常的精緻俊俏,眉眼攏著陰鬱的神色,微擰的眉頭彰顯出不悅,抿著唇線沒有說話。

    生氣的時候平添了幾分可愛的謝瀟南,讓溫梨笙在眨眼的時候落下了一滴淚。

    在聽到別人詆譭大梁國君便會生氣不開心的謝瀟南,在看到她認真註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很開心的謝瀟南,在別人折了梁旗對大梁不敬就會重拳出擊的謝瀟南。

    卻在前世親手摺斷了梁旗,從屍山血海中走上王座,成為人人口中憎惡可恨的反賊,他身上究竟揹負著多麼大的壓力,與多少世人的誤解?

    一場沒有真相的篡位,謝瀟南仍舊忠於梁國,只是當皇帝不配坐在那個位子上時,他寧願做那個被世人辱罵的亂臣賊子,也要從刀光劍影中殺出一條血路,即便是刀砍斧鑿滿身傷痕,也要將安寧與和平還給大梁。

    就如遊宗所說。

    “許是為了河清海晏,萬物復甦。”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與這不知真相的世人一樣,曾站在孫宅中,指著謝瀟南大聲斥責:“就是你毀了這天下的安寧!你才是大梁的罪人!”

    當時的謝瀟南眉眼沉沉,卻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溫梨笙以為他是心虛,如今想來,恐怕是因為他無從為自己開脫,無從為自己解釋,只能揹負著這些誤會與憎恨,繼續前行。

    溫梨笙覺得自己早就該想到的,當初在薩溪草原將那個蔑視梁國的人踢飛出去,用他的身體接住下落的梁旗,讓旗不曾落在地上的謝瀟南,怎麼會是為了權勢野心去篡位的賊子呢?

    謝家人的忠誠,與家徽融在一起,世代相傳。

    只是他們忠國,並不是忠君。

    輔佐了大梁幾代皇帝,看著梁國從建國走向昌榮盛世,一代又一代地為大梁鞠躬盡瘁,他們熱愛的根本就不是梁氏皇族,而是這個承載了千萬人的國家。

    謝瀟南不是這大梁的罪人。

    溫梨笙越想越覺得心痛,好像有一柄鈍刀在她心口上一下一下的划著,慢慢刺進了心裡,那疼痛讓她萬分難忍,無聲地落下了止不住的眼淚,她不想驚擾謝瀟南,但擦眼淚的動作還是被他看見。

    謝瀟南沉鬱的神色消散些許,轉頭見她哭得厲害,抬手將她抱入懷中,拿出錦帕擦拭她臉上的淚,低聲說:“你哭什麼?”

    溫梨笙一聲疊一聲的啜泣,沒說話。

    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在此時理解她的痛苦。

    重生回來,她終於知道了前世那場動亂的真相。

    謝瀟南怎麼會是大梁的罪人呢?他們這些毫不知情卻仍然指著謝瀟南辱罵的百姓,才是真的罪人。

    見她不說話,謝瀟南嘆氣道:“他說的未必是真的,我們應當相信我們的國君,他為大梁操勞一生,不該由異族人這般詆譭。”

    或許這話換其他任何人聽了,都會選擇不相信,但溫梨笙是重活一回的人,她知道洛蘭野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他的確沒有撒謊的必要。

    二十年前先帝派出一批人來到沂關郡,前往諾樓國以城池交換秘術,帶回去的秘術並沒有被採用,二十年後新帝登基,由於新帝身體一直不好,身負頑疾,病情一日比一日重,所以他在建寧八年啟用了這個秘術,創建了長生教,派人將此邪術大肆宣揚,用活人棺中的黑粉菌入藥,製作長生丸,以求延長壽命。

    謝瀟南得知真相,毅然決定起兵造反。

    溫梨笙意識到自己肯定遺忘了什麼,這些猜想從腦子裡蹦出來時,連貫到不能稱作是猜想,好像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且十分熟悉。

    但她想不起來究竟是從哪裡得知。

    或許她的記憶真的出了錯,先前那些彷彿不屬於她記憶中的夢境,極有可能就是被她遺忘的那部分記憶。

    她將臉埋在謝瀟南的衣服上,淚水很快浸溼了一片,謝瀟南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低緩:“怎麼跟個笨蛋似的,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溫梨笙抬頭,用他手中的錦帕擦了擦眼淚,一雙紅彤彤的眼睛轉向洛蘭野,她說道:“你若是想出去,就把二十年前許清川帶去諾樓王室的那些東西都帶過來。”

    洛蘭野勾著唇角:“我憑什麼聽你的?”

    謝瀟南便在此時開口:“諾樓這些年佈施的計劃,與郡城裡勾結的人,我全都查清楚了,你們已經沒有選擇,一旦收網,這些罪證送往奚京後,大梁就會與諾樓開戰,你覺得你們諾樓能撐多久?”

    洛蘭野與他沉默對視,僵持許久,最後讓步:“我可以將那些東西命人送來,但前提是我要先與我的人取得聯繫。”

    謝瀟南應了。

    他帶著溫梨笙走出門之後,見她眼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於是用柔軟的指腹輕輕觸碰,低頭湊近她的臉,詢問道:“你先回家?”

    溫梨笙搖頭,不願意現在走。

    她往前一步將謝瀟南抱住,雖然沒有說話,但動作之間充滿了黏糊糊的不捨。

    謝瀟南站著不動,耐心地讓她抱著,直到她主動鬆開了手,從他的懷抱離開前還用臉蹭了蹭他的心口兩下。

    他無奈的勾了下嘴角,笑容轉瞬即逝,看得出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溫梨笙沒有再出聲打擾他,靜靜的跟在他身後,出了地牢之後她被送上馬車,謝瀟南站在下面,仰頭對她道:“先回去,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溫梨笙這次沒有推辭,撐著窗子將身子往前探,然後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輕聲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謝瀟南一時沒明白她突然說這句話的意思,眸間浮現些許疑惑。

    溫梨笙吐字很慢,一字一句道:“那日在峽谷之上遇見了你,是我這一世所有美好事情的伊始。”

    他露出怔然的神色,後知後覺溫梨笙這些話是非常真誠的表白,心尖的跳動一下緩解了他有些沉重的情緒,他低下頭揚起一個輕笑。

    溫梨笙望著他,滿臉都是認真。

    而後謝瀟南抬手,輕柔地捏了捏她白皙的耳朵:“好,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溫梨笙衝他點頭,然後馬車啟動,她的目光盯著謝瀟南直到他身影有些模糊之後,溫梨笙才放下了窗簾。

    他一定很不開心吧。

    溫梨笙心想。

    謝瀟南那麼聰明的人,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但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洛蘭野拿出那些東西,所有一切都能證實。

    一直忠心的君主竟做過這樣的事,謝瀟南自幼堅守的信仰已經開始分崩離析。

    溫梨笙閉著眼,長長地嘆一口氣,將頭靠在身後的軟墊上。

    皇帝做過的事就是做過,再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下,那些事情是不會發生改變的,所以前世謝瀟南走到造反的那一步,今世也極有可能重蹈覆轍。

    溫梨笙不想他揹負天下的罵名,會不會有方法改變他曾經的結局呢?

    如此想了一路,被送回溫府之後,她頓覺疲憊不已,什麼話也不想說,沐浴完之後點上了謝瀟南送她的香,很快就進入睡眠。

    這次的夢境與以往不同。

    她在夢中與謝瀟南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什麼已經忘記了,只看到謝瀟南站在院中的樹下,一身黑金交織的龍袍,長髮束著金冠,精緻的面容沉著鬱色。

    這是當時已經另立新朝,改國號為琮的新帝,謝瀟南。

    他冷聲道:“你又想去什麼地方?”

    溫梨笙站在窗邊怒視著他:“我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你憑什麼管著我?”

    謝瀟南氣道:“是我把你從別人手中救下來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死就死了,總好過困在這囚籠裡,哪裡都去不了!”溫梨笙彷彿忍受不了一樣的喊道:“你根本沒有資格關我在這裡,我既不是奚京人,也與你謝瀟南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