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晉江

    張無病只聽到“轟!”的一聲,就發現自己面前的人形樹竟然停頓住了動作。

    就連在自己頭頂上逐漸編織而成的樹枝囚籠,都停下了蔓延的趨勢。

    像是整個空間都靜止了一瞬。

    然後下一秒,“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響起。

    原本已經近乎於完成的樹枝囚籠,竟然就這樣在張無病眼前四分五裂。

    頭頂重新有光透了過來。

    而那些人形樹,轟然向後倒去。

    即便仍舊身處在無盡的黑暗中,但張無病還是感受到了來自於魂魄的鬆快感,是自由的感覺。

    他覺得眼球酸酸澀澀的,簡直想要哭出來。

    可燕時洵不在。

    張無病知道,就算自己哭得悽慘,也不會有個人不耐煩又包容的拽起他,保護他。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顫抖著想要從地面上爬起來。

    但他剛一抬頭往前看去,就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一道人影,靜靜的站在前方。

    那青年容貌俊秀年輕,還帶著一份沉穩的書卷氣。

    柔順的頭髮散落下來,髮旋旁還帶著幾縷凌亂的小碎髮,看起來柔軟又生動,與這一片黑暗血腥,格格不入。

    青年靜靜的看著張無病,面容柔和,但卻沒有上前想要幫忙的意圖。

    張無病愣了愣,忽然間福至心靈的,想起了這青年讓他覺得眼熟的原因。

    ——就是因為這個人突然出現在車前面,所以他們的車才會發生車禍啊!

    張無病頓時有些氣憤,想要質問這個人為什麼這麼做。

    但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完全不像是他燕哥那樣做什麼都有底氣。

    這個人看起來這麼古怪,而且剛剛那些人形樹會倒下去,可能也與這青年有關。如果他忽然發問,惹怒了這青年,萬一青年想要對他做點什麼呢?他完全沒有自保之力。

    這麼想著,張無病剛生出來的那點衝動,立刻就消散了。

    “你……”

    張無病猶豫了好幾下,才弱弱的問那青年:“你為什麼要攔住我們的車呀?”

    話一出口,張無病就後悔了。

    他覺得這青年完全不像是會回答他問題的模樣,萬一這話也激怒了對方怎麼辦?

    張無病趕緊想要補救:“我就隨口一問啦,你……”

    “前方,無路。”

    但是出乎張無病意料的,那青年竟然開口回答了他。

    青年的聲音清透乾淨,盪滌了黑暗中的腥臭味。

    像是還心中有堅定目標的純粹理想主義者,他還沒有被世俗消磨掉那份堅持。

    卻已經早早見過了人心險惡。

    張無病呆了一呆,好半天都沒想明白青年的意思,滿頭問號。

    青年邁開長腿,緩緩向張無病走來。

    張無病被剛剛的事情嚇得狠了,即便這青年看起來還算正常,比人形樹好看多了,但他還是心生恐懼,下意識的往後面蹭著爬去。

    現在除了燕時洵,沒有人能夠讓他信任。

    但就在張無病的動作間,不少肉塊又從他的腿上剝離了下來,一塊塊掉在地面上。

    先是皮膚,然後是肌肉,內臟……

    像是沿著布娃娃身上的縫線,將原本勉強拼湊起的身體,再次拆分得四分五裂。

    張無病被自己這具身體的異狀嚇得渾身發抖。

    即便他明知道這具身體並不是自己的,但是這種眼睜睜看著血肉從自己身上脫離的感受,無異於一場折磨人至深的心理酷刑。

    有什麼,比活生生的在劇痛中看著自己走向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啊……

    青年卻在張無病身邊站住了腳步,緩緩彎下腰,白皙的手掌伸向張無病。

    他沒有展現出任何的攻擊性,反而像是脾氣溫和的學者,在看到有人需要幫助時,也樂得伸出手,給予一點援助。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拉住張無病,讓張無病借力起身。

    “那條公路,沒有前路。”

    青年垂下長長的眼睫,鎮靜的眼眸中水波無瀾:“再向前,也不過死亡。”

    張無病仰起頭,愣愣的注視著青年,被青年表現出來的溫和所蠱惑,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好像,這個人可以信任”的感覺。

    他伸出手去,下意識的想要握住那青年伸來的手掌。

    但就在兩隻手即將握住的時候,張無病卻僵住了。

    他注意到,那青年的手掌白皙乾淨,手指上帶著一枚素面的戒指。

    ……與他在自己手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張無病的心跳迅速飆升,覺得血液都直衝大腦。

    “你,你,我……”張無病磕磕巴巴的,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組織語言問出口。

    那青年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道:“抱歉,我沒辦法做到更多。”

    “我自己,也被那些鬼魂困在了這裡。”

    青年溫和俊秀的面容上帶著歉意:“攔下你們,會讓你們陷入危險。但是,不攔下你們,你們會死。”

    暫緩死亡,就總有一線生機可言。

    只是令青年感到困惑的是,眼前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和其他人誤入了鬼氣陰路的人都不一樣。

    其餘人都被困在陰路中,還有兩個像人又像鬼的,莫名跟隨他去了魂魄歸屬之地。

    只有眼前這一個,竟然直直的往深淵中墜去,落在了惡鬼地獄中。

    青年無法,只得跟來。

    “似乎嚇到你了。”青年反手握住了張無病的手掌,將他從地面上拉起來。

    青年抿了抿唇:“這具身體,是我的。”

    張無病錯愕。

    但就在兩人手掌交握的瞬間,張無病覺得一股排斥力將他從身體中彈了出去,魂魄像是風箏一樣,跟隨著風忽忽悠悠的向遠方飛區。

    而青年站在原地,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

    血肉卻開始從身上脫落。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溫潤俊秀的青年,就已經變成了一具被割掉了所有血肉和五官的血骷髏。

    血骷髏抬起頭,在一片黑暗中,靜靜抬起頭,看向張無病。

    而那些人形樹像是不知道疼痛不會死亡一樣,原本被劈碎落在地面上的枝幹重新聚集,變成了樹的形狀,然後晃了晃掛滿內臟與頭骨的枝幹,重新向血骷髏走去。

    從四面八方,圍牆一樣,圍住了血骷髏。

    張無病覺得一聲驚叫已經卡在了喉嚨中。

    血骷髏的牙頜骨開合,像是在說:抱歉。

    抱歉,我有自己的私心,我還有想要回去的地方,和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的人。

    所以……即便知道回到他身邊,會危及其他人,我也再也顧不上了。

    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就是這爭取到的一線生機。

    至於之後,是死是活……抱歉。

    我愛他。

    我想要,再看他一眼。

    哪怕從此讓我腐爛於地獄。

    ……

    張無病伸出手,徒勞的想要伸向血骷髏,卻只抓住了滿手的風。

    他想要提醒那個形象大變的血骷髏,趕緊跑!別被那些奇怪的樹枝困住。

    他想要問那血骷髏,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又為什麼轉眼間形象大變。

    但是意識從深海中浮向水面,黑暗的深淵迅速遠離他,顫抖的眼皮外面透過來絲絲縷縷的光亮。

    張無病猛然睜開了眼睛。

    “你!”

    大腦還殘留的意識讓他剛一睜眼,就下意識的想要脫口問出來。

    但是下一秒,張無病就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不再是腥臭詭異如墳場的地方,而是窗幾明亮的教學樓。

    張無病就躺在走廊裡冰冷的牆根下面。

    而因為他剛剛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迅速起身,沒有看清自己周圍的東西,所以一頭撞向了上面的消防設施,額頭與金屬管道親密接觸,發出了“咚!”的一聲。

    撞得張無病眼冒金星。

    他捂著額頭齜牙咧嘴,不過也因為疼痛,所以確認了他此時是真的醒了過來。

    而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境一場。

    可是那青年與車禍時最後看到的那張臉完全一樣的面容,還是讓張無病懷疑,那青年的真實身份,以及自己是不是又遇到了危險,而青年救了自己。

    他頭痛欲裂,縮在牆角想了好半天,被走廊裡深秋初冬的冷意凍得發抖,才想起來起身。

    但是他剛一起身,就聽到“啪!”的一聲。

    張無病扶著消防設備起身的動作僵住了。

    他很確定這聲音不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所以……是從哪裡來的?

    他僵硬著脖頸,一卡一卡的轉過頭,向旁邊望去。

    走廊裡,轉角處實驗室明亮的玻璃,倒映出l型走廊另一側的景象。

    滿身血跡的屍體渾身帶著屍斑,衣服破爛,空洞無神的走在走廊上,晃晃悠悠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張無病:“!!!”

    他慌張的迅速看了眼兩側,發現這裡的環境讓他覺得有那麼一些眼熟,而不僅是另一側走廊上行走的屍體,其他地方也還有別的死屍。

    它們像是找不到家的人,迷茫的走在路上,卻不知歸處。

    但現在張無病可不顧上關心這些死屍過去經歷過什麼了。

    要是燕哥在身邊,他可能還會有心情去想想。但是現在,很明顯逃命要緊!

    眼看著最近的那具死屍就要轉過來走到這邊,張無病情急之下,直接衝到了旁邊的教室裡。

    他手裡提著鞋跑了進去,又躡手躡腳的鎖上了教室的門,大氣不敢出。

    直到那死屍茫然空洞的從教室門口走過去,張無病才敢鬆了口氣,好懸沒有把自己憋死。

    但當他以為能夠靠著教室撐到燕時洵找到他時,一回身,卻整個人都懵了。

    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將他澆得透心涼。

    ——這是一間化學實驗室,到處都擺放著實驗做到一半的器皿,玻璃容器中鮮紅的液體在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不祥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