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62、夜雨野寺(24)

    於是,原本可以忍受的恐懼和孤獨,忽然也就不能忍受了。

    只知道悉數化作眼淚,將壓在心裡無人可以訴說的委屈和恐懼,都痛痛快快的大哭出來。

    “燕哥,竟然真的是燕哥嗎!嗚嗚嗚燕哥,你怎麼才來啊,我都快要被嚇死了,你都不知道,這裡全是鬼,全是死人啊嗚嗚嗚太可怕了。”

    還不等真的見到燕時洵,只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張無病就再也剋制不住的衝著電話嗷嗚嗚大哭。

    在燕時洵的詢問下,張無病抽噎著說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第一次接到燕時洵的電話知道了後勤車失蹤後,張無病立刻就讓開在最前面、馬上就要跨過兩山之間窄路的導演車,在田野旁邊的大路上停了下來,為了圖方便,自己下了車打著傘往嘉賓車跑去。

    但卻沒想到,從這開始,張無病遇到的就都已經不是燕時洵,而是邪物假扮的“燕時洵”。

    出於對燕時洵全身心的信任,即便張無病中途也覺得哪裡不對而犯著嘀咕,但他還是乖乖跟著“燕時洵”去了借宿的村民家。

    但常年遇鬼的經歷,還是讓張無病很快意識到了他身邊的人,恐怕不是人!

    借宿的村民家裡擺著黑白遺像,掛曆也停留在十幾年前的夏天,沒有再繼續撕下,房屋裡泛著深重的發黴味道,屋角的瓦片塌了又漏雨卻沒有人修理。

    張無病在看到村民家遺像上的人竟然會動之後,嚇得出了一身白毛汗,直接扭身從旁邊“嘉賓”們的桎梏中掙脫了出來,憑著求生本能向著相反方向狂奔逃離。

    因為體質問題,張無病從很小開始就一直能遭遇鬼怪邪崇,在沒有在大學宿舍遇到燕時洵之前,都是他家長輩請海雲觀的道長、寺廟的住持等來為他鎮命驅邪,但那並不是面面俱到,也竟然會有他一個人在外遇到鬼怪的時候。

    為了保命,張無病練就了高超的逃跑和裝死技能,力圖能夠從鬼怪的追殺中活下來。

    所以一時之間,沒想到張無病能突然逃跑的“嘉賓”們和“燕時洵”沒能反應過來,等它們反應了過來之後,張無病竟然已經一溜煙跑得失去了蹤影。

    而在從村民家逃跑之後,慌不擇路的張無病拐進了村裡的小路。

    然後他驚悚的發現,不僅是要借宿的村民家房屋塌了,村裡很多房子,都已經坍塌,遍地長滿了野草,就像是已經十幾年沒有人住過一樣,透著駭人的荒涼感。

    為了躲避追過來的那些東西,張無病來不及細想就直接竄進了離他最近的一間房子,躲在了桌子下面,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靜靜等待著那些東西離開這附近。

    透過已經搖搖欲墜滿是汙漬的窗戶,張無病悚然發現,那些剛剛還長著嘉賓們和燕時洵模樣的“人”,此時竟然變成了稻草人的模樣!

    那些稻草人的頭部,貼著白慘慘的紙錢,上面隨意畫著黑紅色的塗鴉當做五官。而稻草人穿著紅色的衣服走在暴雨的村路上,用那紙錢臉僵硬緩慢的轉頭,搜尋著跑走的張無病的蹤跡。

    它們每走一步,就從衣服上落下紅色的血液,滴落在沿途的土路上。

    張無病睜大了眼睛震驚的看著這一幕,怕得發抖連眼淚都快要嚇出來了。但他什麼都不敢做,只能拼命捂著自己的嘴巴、縮在桌子下面一動不敢動,讓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引起屋外那些稻草人的注意。

    一隻稻草人緩緩湊到窗戶上,紙錢臉擠壓在玻璃上,用那雙沒有眼白的純黑的眼珠向屋子裡望去。

    在用那充滿死氣的目光梭巡過黑黢黢的屋子裡後,一無所獲的稻草人重新退回到村路上,跟在其他稻草人身後,搖晃著緩慢離開,去別處尋找逃跑的生人。

    張無病渾身發抖的看著那些稻草人離開,好半天才敢拿開死命捂著嘴巴的手,疲憊的鬆了口氣,癱坐在桌子下面堆積得厚厚的灰塵裡。

    但馬上,張無病就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了。

    他以他這麼多年撞鬼的經驗發誓,他絕對感覺到有個什麼東西在看著他!

    被嚇得縮成了一團的張無病,顫巍巍的轉過頭,脖子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像個機器人一樣遲緩的向旁邊轉頭看去,想要看清自己周圍都是什麼。

    然後他就發現,就在他的身旁不遠處,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竟然有一具渾身焦黑的人,在用失去了眼珠後只剩下的黑黢黢骨洞,在無聲息而專注的看著他。

    張無病:“!!!”

    猛然被驚嚇到的張無病不可抑制的發出了一聲慘叫,下意識想要站起來逃跑,結果頭直接“咚!”的一下撞在了頭頂藏身的桌板上,撞得他齜牙咧嘴,痛得頭昏眼花,但還是趕快手腳並用的狼狽從桌子下面爬出來,也顧不上外面有稻草人就立刻衝出了屋子。

    張無病的慘叫聲吸引來了稻草人,同時,全身漆黑的焦屍也從房子裡爬了出來,追趕在張無病身後。

    他一直跑到心肺像是炸開了那樣的疼痛也不敢停下,過度驚嚇之下,只敢瘋狂往前跑,來不及辨認方向,也不敢回頭看一眼身後追著他的那些東西到了哪裡,有沒有跟上他。

    他不像他燕哥那樣會驅邪抓鬼,也不像他燕哥一樣只要看幾眼就能判斷出真相,不論何時都會保持理智冷靜。在慌亂之中,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支撐著他瘋狂向前跑。

    不能死,不能被鬼怪奪走人生。

    他還要回去見他燕哥,他還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成為名導演,把成績單摔在他爸面前告訴他爸他的夢想不是假的……不能,停在這裡。

    張無病憑著一股信念,在暴雨之中狂奔。

    等張無病終於是實在跑不動了,而腿一軟摔在地上的時候,才發現追在自己身後的那些東西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甩掉了,而他自己也已經跑出了村子。

    他茫然抬頭,看了眼自己周圍的環境。只能大概看出,他所身處的好像是幾個村子相交匯的邊緣,還依稀能看到不遠處坍塌的房屋。

    而在他身後,則是一間已經破敗了的廟宇,纏滿蜘蛛絲的牌匾半掛在上方,在風吹日曬下褪色嚴重。

    張無病眯起眼,才勉強看清上面寫的是“山神廟”。

    既然是廟的話,那些東西應該不敢進吧,好歹也是個神呢。

    張無病這樣想著,撐著自己兩條軟得和麵條一樣的腿,打著顫走進了山神廟。

    廟裡很破,和張無病之前見過的眾多香火旺盛的廟宇不一樣,這間山神廟到處都是灰塵和破碎的傢俱,像是被憤怒的打砸過,把所有稍微值錢些的東西都搬走了,就連神臺都只剩個土壘的臺子,沒有擺著高大的神像,只有一尊木頭雕刻的小神像,滾落在地上的灰塵裡。

    就連正殿的房頂都已經因為常年沒人打理而塌了個大洞,暴雨順著洞口灌進來,冷風也跟著吹進來,讓原本期待著這裡能稍微遮風避雨的張無病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振奮了起來。

    那些東西沒有追過來就行,他不貪心,能活命,冷就冷點吧。

    再說山神自己都不好過,看著也挺可憐的。

    張無病看著掉在地面上的神像,心中不忍,不僅彎腰把神像撿了起來重新放到神臺上,還笨拙的用自己溼透了的衣服給神像擦了擦灰塵。

    反正他的衣服都髒了,神像要是能幹淨也挺好的。

    因為總是撞鬼、經常被道士大師和他燕哥所救的張無病,對能從鬼怪手裡把他救出來的神充滿感激和敬意。做完這一切之後,張無病又朝神像拜了兩拜,這才窩到旁邊相對沒有風的地方,打算在這裡呆到天亮,等那些東西消失了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