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76、喜嫁喪哭(7)

    楊函看著幹雲天的楊光,一時被震住了,然後也一口答應了下來,說只要楊光有需要,就儘管找他,他舍了命也陪。

    然後幾個孩子相互看著彼此,笑成了一團,決定扔下農活去集市上玩一圈再回來,去“打天下”。

    在集市上,那個同齡的女孩子被小攤販的推車上紅通通一片的掛飾吸引了,於是幾個孩子決定,把帶有各自名字的珠子挑出來,一起編在掛飾上,一人一個,當做是他們結義的信物。

    楊函鄭重的從女孩手裡接過編好的紅繩掛飾,許諾說只要掛飾在,信義就在,他們就會一直為彼此兩肋插刀。

    當年只當是少年胡言,卻不想一語中的。

    想象中的豪氣天下沒有到來,年輕的人就先遭遇了混亂。

    楊光喜歡上了楊花,美滋滋的告訴楊函,他準備在蓋完自己的新房子之後,就去楊花家裡提親。

    楊函很高興,他從來沒見過楊光這麼高興的時候。而因為楊光,他也開始隱隱期待起了自己娶新娘子的場景,幻想著自己未來的新娘會是什麼樣的人。

    楊花的妹妹撲進楊函懷裡,小女孩咯咯笑著說哥哥也在想新娘子啦。

    楊函被鬧了個大紅臉,趕緊手忙腳亂的給小女孩塞了塊飴糖,讓她不要亂說。

    "哥哥,你以後的新娘子,會是我嗎?楊光哥哥娶姐姐,那你是不是就得娶我呀?"

    小女孩喊著糖,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楊函,說出的話都彷彿帶著絲絲甜味,把楊函甜得暈了頭,找不到方向。

    然而,年輕人的美好暢想終究只是幻想,拗不過當家做主的老一輩。

    尤其是在宗族習慣深入骨髓的村子裡,族長和宗老才是決定一切的人。

    “我們家裡這麼多年都生不出兒子,就兩個賠錢貨,我死了連個來給我上香的人都沒有,各位長輩忍心看我悽慘至此嗎?”

    楊花的爸爸在又一次被表兄弟用他家沒兒子的事擠兌之後,終於忍不住憤怒,直接向族長憤憤指責。

    族長被楊花爸爸說動,在去祖墳上個香之後,回來說老祖宗告訴他,楊花家之所以沒孩子傳宗接代,是因為他們家有罪孽。楊花爸爸年輕的時候沒有聽從族裡的決定娶妻子,而是叛逆的娶了現在的楊花媽媽,才會惹怒老祖宗,惹怒土地神。

    想要生出男孩也很簡單,必須要用楊花來祭祀土地,償還楊花爸爸的罪孽,平息土地神的憤怒。這樣一來,就能生出男孩了。

    楊花爸爸很高興的同意了,村裡其他人也沒有任何不同的意見。大家都很高興,還有叔叔伯伯上門做客的時候恭喜楊花爸爸,說楊花嫁給土地神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是楊花爸爸的福氣。

    唯一不高興的,只有從自己的村子裡聽到了風聲的楊光。

    楊光找到楊函,想要問他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因為楊函的父親是族裡的宗老之一,雖然他自己不喜歡這個稱呼,也總是讓大家不要這麼叫他,說現在已經開放了,要叫他村主任。

    但不可否認的是,楊函的父親是有資格進入宗族會議,提前知道很多消息的。

    楊函也被楊光帶來的消息驚呆了。

    他偷聽了父親母親的談話和唉聲嘆氣,聽到父親說可憐了挺好一個女孩,就這麼要沒了。而母親則勸父親,說他盡力勸過了辯爭過了,不是他的錯。

    楊函覺得那一瞬間,晴天霹靂。

    知道這件事竟然是真的之後,楊光顯得很焦急,連夜翻山去了鄰村,趁著夜裡所有人都睡下了之後,將楊花從家裡帶了出來。只來得及向她匆匆解釋了幾句,就連夜跑出了村子。

    跑,不停的跑!

    一刻都不敢停歇。

    當第二天一大早,楊函被自己的大哥慌忙拽起來,說出事了之後,才知道昨夜楊光都做了什麼。

    “我以為,楊光會考慮到楊花的家人,知道村子裡的人都是什麼樣的,不會做的那樣激進。所以那時候年輕的我才會毫無保留的把我偷聽來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楊光。”

    楊函嘆了口氣,向燕時洵道:“可惜,我低估了楊光對楊花的執著,也低估了村裡人的決心。”

    “這麼多年我每每睡不著,從噩夢中驚醒,都會想起那時的場景,並且深深的後悔我當年直接將事情告訴了楊光。我們都太年輕了,應該謹慎,再謹慎一點的。可惜,當年我們誰都不懂……”

    楊函苦笑著搖了搖頭,像是想要回到過去,改變當年的事情:“我時常在想,如果不是因為我,楊光不會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把楊花帶走,那樣的話,也許事情還有轉機,楊朵也不會死。”

    “我是罪人,是殺死楊朵的間接兇手。只是,楊朵已經死了,那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楊光和楊花,就不能再出事。要不然,我這麼多年的堅持不就成了一個笑話,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一場空。”

    楊函緩緩彎下腰,雙手抱住了腦袋,呢喃聲漸漸低沉了下去,像是徹底陷入了往日的回憶和痛苦中。

    燕時洵看著這樣的楊函,冷靜道:“楊花現在很虛弱,就是因為有鬼上了她的身。也許,你知道些什麼?楊朵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楊函沒有聽到燕時洵的聲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嘴裡不斷胡亂低喃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燕時洵皺了下眉,站起身向楊函走去,修長的手指靈活的掐起法決,想要用安神咒讓楊函冷靜些下來。

    但是,當他從小沙發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間,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在他斜後方的窗戶外面,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燕時洵目光一凜,迅速撲向窗戶向外看去。

    然而窗戶外面,只有沉沉夜幕,和四樓的高度所能看到的村子不遠處的燈光,和被昏黃路燈模糊照亮的村路。

    樹枝隨風呼呼搖擺,誰家曬在外面忘了收的被子也隨之亂舞,在村路上投下張牙舞爪肆意拉長的倒影。

    夜半無人的村路上,像是群鬼將出,沉夜潛行。

    院落之外,皆是鬼影。

    “叩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

    本全神貫注看向外面的燕時洵,也不由得被驚了一下,心跳猛然不規律的拔高,然後才緩緩回落。

    燕時洵最後看了兩眼窗外的景象,卻還是沒有看到任何異常。

    他這才轉身,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的楊函提示道:“有人來找你,你不開門看看?”

    “二叔啊!”門外傳來年輕而活力的聲音,是之前燕時洵熟悉的年輕人的聲音。

    他記得,這個年輕人是叫楊土。

    楊土還在敲著門:“二叔你應該還沒睡吧?嘿嘿我還不知道你嗎,你都不睡覺的,就別裝睡了。下來幫個手唄,爺爺說讓我們給那些客人鋪被子,我們人不夠啊。”

    見楊函還是坐在椅子上,一直痛苦的抱頭不斷呢喃著胡言亂語,完全沒有清醒過來的架勢。而門外的敲門聲越發的急促,甚至門把手都被擰動著,嘩啦嘩啦作響,外面的楊土越發急切,只是因為被反鎖著的房門才沒能推開。

    在沒有搞清楚村子裡的情況之前,燕時洵不能隨意讓自己被懷疑。

    但楊函現在這副樣子,房間裡又只有他和楊函兩個人。如果楊土進來,必然會懷疑是他對楊函做了什麼。

    疏不間親,不論是否是他做過什麼,楊土對他的感官都會直線下降。而一旦戒備心起來,就很難再降下來,後續如果他需要向楊土詢問什麼,就很難了。

    燕時洵立刻做出了決定,不能讓楊土看到楊函現在這副模樣。

    他瞥了一眼還在絮絮低語的楊函,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門。

    “奇怪,二叔鎖門幹什麼?難道睡了?不應該啊,這才幾點,還不到二叔睡覺的時間啊,難道不在看電視嗎……”

    楊土正在門口對著反鎖的房門疑惑的嘀咕著,就看到房門忽然被打開。

    但是從裡面出來的,卻不是他二叔,而是剛剛見過的節目組的一個人。

    “你來找你二叔嗎?”

    燕時洵微笑著,刻意柔和了自己的眉眼,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很好相處的模樣:“他剛才說,你今晚在樓下亂說話的事讓他很生氣,他今天不想理你。”

    燕時洵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在淺紅的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又抬手指了指在他出來後就被他半掩在身後的房門,像是朋友間為對方考慮的親暱作態一般,小聲向楊土道:“你今天還是不要惹你二叔了,他好像很生你氣,看起來像是想要揍你啊。他現在是在忍著,但你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晃,可就不一定了。”

    在村子裡長大的楊土心思單純開朗,哪見過燕時洵這樣編起謊話來都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能控制得完美的人。

    因為燕時洵的表情如此柔和親近,說出的話也和楊函平時的行事風格很相像,增加了他的令人信服感。

    於是楊土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蔫蔫的垂下頭,有些懊悔:“確實是我的錯,我明知道楊光叔的事對二叔的打擊,還口無遮攔的說出來,二叔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

    見到楊土信了,燕時洵神態自然的順手關上了房門,然後抬手搭在楊土肩膀上,很自然的半拖著楊土從房門前離開,沒有被楊土懷疑。

    燕時洵道:“你不是說要鋪被子?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來就好,不用麻煩你們了。”

    楊土愣愣的回道:“可是,爺爺說……”

    “噓。”燕時洵點了點自己的唇瓣,笑著道:“那就不告訴他,我和你一起幹,瞞著他。”

    楊土下意識點頭,完全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勁。

    因為剛剛節目組眾人分房間的時候,燕時洵一直在注意著楊函的腳步聲,所以沒有參與到分房間當中。

    不過也剛好,既然要向楊函詢問的話還沒有問完,那就順勢在四樓的房間住下,這樣也方便等沒有人時他再來找楊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