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夕陽獨照紫禁寒

    第二天上午,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奏摺從濟南發出,到了次日中午,就被送到了乾清宮的案頭。

    已經八十二歲的乾隆看完劉墉的奏摺後,又拿起早上剛從濟南發來的一份密報細細看了,枯著眉頭來回看了兩遍,才讓太監把劉墉的那份摺子遞給了立在御案前的嘉親王顒琰,沉聲道:“你們幾個都看看。劉墉的看法是北海賊這次入寇東省,很可能就不走了!”

    劉墉猜的沒錯,乾隆的確在他身邊安放了密探,而且不止是濟南,連諸城槎河山莊也有。“尚虞備用處”有自己專門的通信渠道,不走朝廷驛傳。

    別看乾隆表面上對漢官恩寵不減,實際上自從汪中他們八個投效北海鎮,他便對朝堂中的漢人重臣和地方督撫加以嚴密監視;而自三年前趙新劫獄後,這種防範與戒備之心更甚。

    雖說自康熙開始,滿清的皇帝佔據了“治道合一”的位置,掌控了政治乃至文化的話語權,滿族人也接受了儒家文化的融合,底層滿人日趨漢化,但上層貴族們一直是“融而未化”。

    清朝歷代皇帝自始至終、反覆不停的告誡旗丁“國語騎射,是滿洲根本”,對皇室子弟吟詩做賦,通常是嚴加斥責。就是怕自己跟契丹和女真一樣被漢族同化,最後泯然於世。

    要知道在中國這樣億萬漢人佔絕大多數的國家,一個只有五十萬人口的少數民族要想維護高度集權化的帝制,必須依賴一種強有力的權力表述系統,即強調滿洲的血統高貴和獨一無二的特性,如此才能穩定統治秩序。

    問題是如今北海鎮連滿清的老窩都給端了,包括老滿洲和伊車滿洲在內的滿人如今都成了北海鎮治下各族的一員;寧古塔和琿春之戰後,那些八旗俘虜大部分都被送去了苦葉島挖煤開荒。

    這時候再扯什麼血統論不啻於掩耳盜鈴,士人階層心裡跟明鏡似的。

    別看康雍乾三代一面大施懷柔,尊朱崇儒,千方百計的籠絡南方士人,可在另一面,他們同樣恪守祖制,通過文字獄打壓士風。在這種“剛柔兼濟”、極具權術手段的精神閹割下,看似表面上粘合了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間的文化裂痕,雙方矛盾趨於緩和,但是隻要政權陷入危機,統治顯露敗相,雙方的矛盾就會顯露。

    連劉墉這樣的死忠漢臣都開始想著替自己家族尋求後路,更別說其他人了。

    隨著北海軍出兵佔領膠東,以及“新揚州八怪”投效消息的傳出,在文化高壓統治下南方的士人階層又開始蠢蠢欲動。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去年陰曆十月的時候,被稱為“江右三大家”中的袁枚和趙翼各自透過門下弟子,給汪中回了信,以求明晰趙新對士人的態度。

    不過這些事嘛,因為相關人等一個個都是人精,做事小心無比,乾隆和地方官府還不知道,否則一定會被氣炸了肺。…

    此刻他站起身來踱至窗口,隔窗望著外邊出神。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僵凝了,一時王傑也看完了,和顒琰幾人都沒吱聲,忽悠著眼看乾隆。不知沉默了多久,和珅開口道:“奴才以為,要真是像劉墉所說,是不是讓福康安回來一趟?”

    顒琰卻道:“不可,廓爾喀地處偏遠,福瑤林一來一回,至少半年以上。臘月底到的摺子上說,他正在和英國人談判,此時不宜返京。”

    自從阿桂率軍退回歸化城後,回到京城就一病不起,連床都下不了,乾隆還讓顒琰替自己探視過兩次。眼下在京的軍機大臣裡,長於軍事謀劃的一個都沒有。王傑也好,福長安也好,雖然都管過兵部,但僅有統籌襄助之能,和珅在軍事上更是草包一個。

    福康安佔領陽布後,廓爾喀已經形同亡國。隨著王子巴哈都爾逃入西孟加拉求助,英國東印度公司這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在另一時空歷史上沒趕上調停的英國東印度公司這次終於趕上趟了,被康沃利斯任命為全權特使的威廉.柯克帕特里克少校帶隊去了陽布,見到了撫遠大將軍福康安。直到這時,福康安才終於明白所謂的“紅毛國”原來就是賣給自己戰船的英國人。

    而讓英國人感到震驚和不解的是,他們在覲見福康安的時候,發現清軍衛隊使用的火槍和大炮居然比自己的武器要先進,頓生不安之感。

    英國東印度公司謀求整個南亞大陸的霸權,自然不希望有人橫叉一杆子。北海鎮插手本地治理和邁索爾王國已經讓他們大為警覺,如今北面再多出一個滿清控制的廓爾喀,萬一雙方哪天來個南北夾擊,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雙方目前已經談了兩次,福康安雖然表現的很客氣,但對英國人的請求置之不理。他以準噶爾為例子表明了態度,即廓爾喀是帶清的藩屬,既然膽敢多次劫掠後藏,妄行蠢動,那便斷不容輕赦。大國兵威,不容冒犯,必當殲戮剿除,併入大清版圖。

    西暖閣裡,和珅想了想囁嚅道:“奴才以為,劉墉的話有些言過其實。畢竟.畢竟打廓爾喀的那些武器和火藥炮子可都是北海賊給的,他們總不能前腳跟朝廷談完停火,後腳就擅啟戰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