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隻熊貓 作品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一夜攪碎千秋夢(一)



            靠山屯位於小黑山驛西北十多里外的一座小山包下,這裡是醫巫閭山的餘脈,村民都是早年間從小黑山驛遷過來的漢民。

一百五十年前,清軍大舉入關,百萬家屬和包衣奴僕也隨軍南下,於是盛京地區人口急劇減少,一度陷入土曠人稀、田地荒蕪的境地。最嚴重的時候,出了盛京走百十里都看不到一個人影。

為了改變這種情況,順治十年,清廷頒佈《遼東招民開墾令》,清代歷史上最早的“闖關東”也由此開始。

大批來自魯西南、直隸、河南、山西等地的漢人流民通過山海關來到遼西平原,另外還有從登州渡渤海灣進入遼東平原的。

當時清廷對流民進入遼東的管控非常寬鬆,只要拿著地方州縣衙門開具的“印票”,到了山海關登記備案即可放行。

早期的移民到來後,每戶分給二十五畝地,還發給牛、農具、以及秋收前的口糧。另外在居住上也沒限制,旗漢混居的情況非常普遍。

然而幾十年後到了康熙中期,大量關內漢人的到來,不交稅賦的旗田和交納稅賦的民地混淆不清的問題愈發突出。

旗人不善耕種,分給他們的土地經常大面積撂荒,漢民到來後便跟他們簽訂長租協議,商量好分成,代為耕種。尤其是那些長期代耕的旗田,實質上形同轉讓,但官府根本收不到稅。

要知道“不納糧”是古代中國所有農民的終極夢想,當他們發現法律有空子可鑽,那就必定將漏洞用到極致。於是他們或是將新開墾的荒地寄名於旗人名下,或是隱匿不報,以此偷逃稅賦。

為了改變這種情況,解決滿漢雜居產生的土地矛盾,康熙十八年,清廷在詳查了盛京地區所有耕地牧場後,實行“旗漢分治”。簡單來說就是旗漢分開居住,土地劃分邊界,原本混居的民人一律遷出,另行組建村屯。

靠山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建立起來的村屯,這裡的漢民基本上都是來自魯南地區的沂州——也就是後世的臨沂。明清時代的沂州人口密集,山多平地少,老百姓一遇災年就要外出逃荒。一百多年來,盛京地區光是來自沂州的移民,就幾乎佔了整個山東移民的半數。

深夜時分,靠山屯村西頭的關帝廟前人頭攢動。屋簷下,兩隻用高麗紙糊的氣死風燈發散出的光線將門前的空場照的明暗不定。幾名身穿道袍的傢伙正在來回走動,提著燈籠逐一核查參加開壇的人。

當燈光照在一箇中年漢子臉上時,只見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傲慢,問道:“周天柱,你那個小黑山驛的朋友來沒來?”

“來了來了。他便是。”中年漢子將一旁畏畏縮縮抱著個包袱的福保拉了過來。

年輕道人舉著燈籠上下打量了福保一番,這才說道:“今天爾等有大福報,真人親口傳功,規矩都懂嗎?”

“小人明白。只是小人家貧,別無長物,老母讓我帶了棉衣孝敬真人。”福保說罷,便將手裡的包袱皮打開。

年輕道人看到裡面露出的嶄新棉袍,臉上露出了很是滿意的表情,道:“善哉!一會兒見到真人,你磕頭拜師後親自奉上,方顯心誠。”

這年月在北方做一身棉袍差不多要五六斤棉花,再加上布料,至少要八百文錢。如果用綢緞面來做,價格至少要二三兩白銀,貴的嚇死人。

福保拿來的棉衣其實是北海軍給小黑山驛的貧困戶發的,每家一件,晚上還能當個被子蓋。款式和後世的軍大衣完全一樣,只不過顏色是灰的。

“多謝老爺。”福保忙不迭的應承著,等兩名道人走遠,這才拉著永泰輕聲道:“他怎麼管你叫周天柱?”

永泰翻了個白眼,說道:“爺我本來就姓周!我高祖當年乃是在前明廣寧守備麾下任職。”

盛京地區的漢軍八旗和內務府包衣基本上從康熙晚期就不再冠以漢姓,而是別起滿文名。像那位著名的漢奸李永芳,更是從他兒子輩便放棄漢姓,孫子輩就更別提了。然而即便如此,在雍正年間編纂的《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上,他們仍然位列李氏家族成員。

北海軍打下盛京後,眼瞅著大事不妙的各個漢軍和包衣家族又都火急火燎的給家中成員起了個漢人名,恢復了漢姓。奈何這些家族和居住地早都名列八旗通譜,再怎麼改也抹不掉那段黑歷史。

福保聽了眼珠一轉,拱手道:“哦!原來如此。那往後還要周大哥多多照應。”

永泰一臉得色的說道:“今夜磕了頭往後便是同門,那筆賬我就往後延一延,年底你先還一半如何?”

“周大哥如此寬厚,小弟感激不盡,以後有事儘管吩咐,定當盡心。”福保嘴上說著好話,心裡卻是連連冷笑。你個王八蛋還想要錢?等著吃北海軍的銃子吧!

與此同時,在位於靠山屯以南五里外一處山丘的南面,從廣寧城趕來支援的北海軍已經集結待命。

荒山寂寂,夜幕沉沉,一輪殘月懸在半空。兩百多個人、兩百多匹戰馬彙集在一起竟是格外安靜,除了樹枝枯草在寒風中瑟瑟作響,就只剩戰馬嚼食豆料的聲音與偶爾響起的傳令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