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麥青芒 作品

第12章 拜別

    時空禪師一句定乾坤,不僅宣佈了此次靈山選徒的圓滿結束,也改變了凌蕭接下來六年的生活。這日後,凌蕭只簡短地回了趟家,稍作收拾,與外祖父母道了別,便開始了在靈山的清修之路。為了不落下課業,那位從京城延請過來的先生也一併隨他上了山,在凜凜松濤聲中一面自我精進,一面繼續教授凌蕭課業。檀荇原本為凌蕭一舉中選而興奮不已,直到看到他打包好行李,上馬離府時才回過味來,抱著他的腿說什麼也要同去。誰都勸不了他,最後還是他自己哭累了,被梁嬤嬤抱著回了屋。此後,便開始了漫長等待的歲月。

    凌蕭走了,章黎只教檀荇一個太過屈才,衛國公便又擴大了書塾的規模,增設了武堂,由章黎帶著另幾個功夫好的教導適齡孩童習武。檀荇被催逼著日日報到,大和與大保也形影不離。只不過凌蕭在時,他學什麼都起勁。如今凌蕭不在,他幹什麼都覺得無甚意趣,一來二去,又操起了舊日營生,跟同窗們繼續溜雞逗狗,不務正業起來。凌蕭每逢寒暑和大節慶都會回府來住幾日,每當這時,全府就如過年一般,恨不得張燈結綵。

    這自然也是檀荇最開心的時候,每每拉著他不是上街閒逛就是騎馬遊獵,恨不得將這幾個月看到的好東西一股腦兒地分享給他。凌蕭也盡職盡責,回家後第一件事便是考察他的功課,發現他無甚進益後少不得一番斥責,但每每都在檀荇的委曲求饒和插科耍寶中矇混過去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的總角孩童都漸漸長大,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個子飛快地抽條,面目也漸漸開朗。

    這年上元節後四月,那個於春風中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玄衣的俊朗少年出現在府門前時,檀荇都沒敢認。不過四月不見,表兄不僅又長高了一寸,就連面相也成熟了好些。況且今日並非節慶,表兄無緣無故怎會忽然下得山來?莫不是聽聞了自己昨夜流連眾香坊一事,特意前來斥責的?他一面驚疑腹誹著,一面狗腿地跑上前去牽住了凌蕭的坐騎。凌蕭對他一笑,翻身下馬,與他寒暄了兩句就急急往府內趕去。

    “表兄!表兄等等我!”檀荇一面叫一面小跑著追上來。這人小時候就比他高,不過那時候大家都矮,還不怎麼顯,如今小夥伴們都齊刷刷地長個兒,尤以表兄為甚,就他跟個萵苣一般原地不動,如今跟表兄說話都要抻著脖子仰著頭才行。“表兄,”他一面逆著陽光望著凌蕭刀削般的下頜,一面問道,“今兒個怎麼忽然下山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外祖昨夜派人傳書,要我回來一趟。”凌蕭簡短答道,“怎麼,你不知道嗎?”

    “啥?沒聽說啊!”檀荇一臉茫然,“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不會。”凌蕭一面大步走著,一面拍了拍他的肩,“我去問問就知道了,不必擔心。”說著,兩人已經走進內院,到了衛國公的書房前。檀荇條件反射地噤了聲,腳步立刻慢了下來。凌蕭看他一副見貓鼠似的模樣,不禁失笑,回頭淡淡道了句“稍等”,便掀簾走了進去。

    “又走了......一個個都急急乎乎的,趕來趕去,好像天要塌了一般......”檀荇小聲嘟囔著,窩下身子坐到石階上。然而屁股剛剛捱到石板,他忽又覺得不甚安全,瞥了眼書房,忙又站起身來,幾步小跑到院外,在牆邊陰涼處坐了下來。

    這一坐便是小半個時辰。剛開始還沒什麼,待到後來,檀荇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屁股下面跟點了火盆似的,再也坐不住,便開始院內院外溜達起來。“外公囑咐事情一向很快,多說一句都嫌浪費時間,怎麼今日要這麼久?”他心裡不住嘀咕著,“看來真是要出事啊!會是什麼事呢?軍營裡又有人作亂了?表兄在靈山上闖禍了?該不會要打仗了?!哎喲喲喲......”他從府內想到軍營,又從自己昨夜流連的眾香坊想到書塾先生的手板,想得腦袋上冒了一層油汗,卻始終不見凌蕭出來。中間大和與大保也聽見消息趕了過來,聽他一說,三個人便湊在一處心驚膽戰,唉聲嘆氣,活似明日便要天地崩裂一般。

    終於,在三人翹首以盼中,書房的門簾又一次掀起,凌蕭木然著臉走了出來。三人瞧見他的臉色,頓覺所思所想俱成事實,不由滿面悽惶地迎了上去。凌蕭倒是被這三張苦瓜臉嚇了一跳,還以為他們是等得久了不耐煩了,先道了聲歉:“我也沒想到會說這麼久,倒讓你們久等了。”

    “哎喲,等這一會兒算什麼啊!”檀荇率先道,“表兄你可別嚇我們,快說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凌蕭低頭在他們三個臉上看了一圈,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頓了一下才道:“外祖方才說,咱們不日要啟程回京。”

    “回京?!”

    “是朝裡有什麼事嗎?”大和率先反應過來,問道。

    凌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和下意識地看了下檀荇和大保,忙噤了聲。大保和檀荇兀自被“回京”和“朝裡”這兩個陌生的詞彙弄得雲裡霧裡,大和卻忽然又反應了過來,瞠目問道:“少爺方才說‘咱們’,這‘咱們’......是闔府都要回京嗎?”

    他一驚之下沒控制住音量,碩大的嗓門就像一面破鑼一般,把檀荇和大保震在當場。半晌後,大保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結結巴巴地問道:“回......回京?回哪個京?元京嗎?”

    “還能有哪個京?全江國你還知道哪個京?”檀荇一巴掌呼在大保後腦上,一轉頭,又忙不迭地喊道,“哎,哎,表兄你先別走,這......這為什麼呀?好端端的去京城幹什麼呀?哎!”

    凌蕭心中有事,不欲與他們多言,裝作沒聽見,邁著大步走開了,只遠遠聽到大和在後面“好了好了,小少爺稍安”一連聲的安撫。一直走到後院園圃的樹影裡,他才漸漸靜下心來,又回想起外祖方才對他說的話。

    “聖上有旨,命我攜家眷回京,旨意到後即刻啟程,不得耽誤。你速速拜別師門,打點行裝,莫要誤事。”

    他起初聽到這句話時,反應和檀荇他們是一模一樣的。不,甚至還要激烈。京城對於他們而言或許是個傳說裡的仙都,但對於他,卻是個此生都不願再光顧的囚籠。他至今仍記得那七年多的陰暗歲月,身邊不時冒出的魑魅魍魎,耳畔不時響起的汙言穢語,都給他的童年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

    他當即就問了外祖緣由,外祖卻語焉不詳,只說聖上近來多夢少眠,甚是思念幼時親故,是以招他回京一敘。他不明白,若只是憂思多夢,讓太醫開幾副藥不就好了,何至於要鎮邊大將千里迢迢回京?若說只為一敘,外祖這六年裡也曾兩次回京述職,卻為何這次要攜帶家眷?

    憂慮如噩夢一般席捲而來,但外祖不言,他也不能逼迫。事實不清,如此猜度也是無用,他暗暗掐了掐手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旨意明確,外祖的意思也很乾脆,時間緊迫,耽誤不得。手頭的事一下子紛亂起來,他靜了靜神,回身大步走向馬廄,叫了大和與另幾個小廝,囑咐了幾句,而後上馬向著靈山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