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阿花傘大王 作品
第 15 節 假如我是惡毒女配
19
傭人竊竊私語,說著我的笑話。
無所謂。
我從小聽到大。
商業聯姻,母親懷我的時候,父親出軌。
從那時候起,母親時常恍惚。
她清醒的時候,會促狹地問我和南渚的事情,溫暖的手輕輕摸我的臉;她瘋起來,會一遍遍描一副永遠畫不完的油畫。
哈,偌大一個家,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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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與南家不相上下,白嫿回家當晚,宴會的邀請函就到了我的手上。
金色的紙張,黑色的隸書,鮮明地昭告著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按照「劇情」,今晚的我感到南渚被奪走的危機,會把他拉到花園表白。
南渚會不知所措地看著我,然後白嫿會發現我們,捂著嘴跑開,然後,南渚會拋下我去追她。
他那時候看著我,要說什麼呢?
說他一直對我像對妹妹一樣?說他很驚訝?
我終是不能知道那個未竟的夜的答案。
只是看著他急急忙忙追逐白嫿的背影,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我仔細地收好邀請函,換上那件藍色的連衣裙,輕輕抹了一下臉,走出房間,按著扶手,說:「備禮,今晚去白府。」
我那可憐的自尊啊。
縱然心裡搖搖欲墜,面上還是風雨不侵。
這是我所能擁有的全部:無望的單戀,廉價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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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
南渚身邊有一群女生嘰嘰喳喳,他好像在找什麼一樣四處張望。然而禮儀極好,最起碼他身邊的女生都在嬌笑。
他發現了進門的我,眼睛一亮,一邊禮貌地道歉掙脫人群,一邊向我跑過來。
我取了支香檳,盯著微微晃動的酒液出神。
「小度!」他驚喜的臉近在咫尺,「我以為你不會來。」
「我不可以來嗎?」我反問他。
「呃……只是覺得你不怎麼喜歡小嫿的樣子。」
「那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不喜歡她?」我盯著他。
他左右看了看,就是不敢看我,最後小聲說:「因為她弄壞了你送我的禮物?」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我驀地拉住他的手,往白家的花園走去,越走越快,現在和書中的描寫重合了吧,一樣地走,一樣地奔向那無望的結果。
我向來自尊比天高,抱住它就不撒手,本來已經知道了難堪的結果,卻還是要做。
或許我真的不甘心。
花園深處寂靜無聲,我停下來直視南渚的眼睛,說:「我喜歡你。」
他的瞳孔像蜂蜜一般黃,溫暖且甜,此時微微放大地看著我。
他張了張嘴,正欲說什麼,我的餘光已然看到了長裙的衣角。
白嫿。
我突然失去了興趣。
「當我什麼都沒說,晚安。」
我逃跑了,以自己知道的狼狽。
明明註定的結果,明明是自取其辱,卻還要飛蛾撲火?可笑。
我拼命地跑,第一次那麼不顧儀態,路上遇到一個人攔我,我一個借力,乾脆拉著他一起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我停了下來。被我拉著的人一直很安靜,我扶著膝蓋喘了口氣,轉頭看了看他。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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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裡漫不經心探望我的男人,盛家小公子,盛橋。
玩世不恭,冷淡且偏執,送過我一支玫瑰,而玫瑰死在垃圾桶。
我知道他喜歡我,以我不懂的方式。
也是他,笑著說:「你真可憐。」
我一向對他避而遠之,今日卻誤打誤撞,拉著他跑盡了我隱秘的心路變化。
「你也晚安。」呼吸回復正常,我無意多說,正欲離去。
隨便什麼地方,只要沒有人,讓我……安安靜靜地,待著。
「噯,抬頭。」下意識地抬頭,滿目繁星猛地攫取住我的呼吸。
長星劃過頭頂,也會劃過無數府州。
千里同賞月,萬人共星河。
劇情、愛恨……都離我而去,余光中盛橋已枕著雙手躺在了草坪上。
我索性學他躺下來,名貴的裙子毫不在意地歸屬於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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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終究是夢,現實還是一如既往地噁心。
南渚今天遲到了。
白嫿在他身後進來,道歉,坐下。
有人竊竊私語:「聽說白嫿認祖歸宗了。」
「有顏有錢,性格又好,誰不喜歡她?」
南渚喜歡,我不喜歡。
下課後南渚在身後追上我。
「小度!」
我沒有理他,他的聲音漸漸近了。
他喊:「小度!」
又說:「你怎麼了,怎麼不理我?」
四下無人,他羞澀地低聲問我,眼裡是我看不懂的細碎光芒。
「你……你昨晚,是什麼意思?」
我反問:「昨天白嫿和你說什麼?」
出乎意料,他說:「沒什麼,昨天你突然跑掉,我去追你了。」
他吐了吐舌頭:「你跑得太快,我沒追上,被爸爸拉走啦。」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他像一隻小狗狗般看著我。
我摸上他的臉。
我的手常年冰涼,慢慢從他挺直的鼻樑劃到他的嘴唇。
我說:「就是這個意思。」
他一瞬間變得激動起來:「真的嗎,小度你也喜歡我!」
他原地蹦了幾下,很興奮的樣子,又撲過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們在一起好嗎?」
他的身上很暖,他的體溫是我所沒有的。
我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對。
劇情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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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表白,然後白嫿聽到跑掉,南渚去追,難堪的我知道南渚兒時的玩伴是白嫿,於是偷走信物假裝是我。
南渚怒火中燒,我們的關係隱隱出現裂痕。
但不是這樣,他說喜歡我,要做我男朋友。
這不對,我冷靜地想。
溫暖,像陽光般的溫暖,我多麼渴望的東西。
我推開南渚,說:「小時候和你一起玩的人是白嫿。」
我缺愛,卻更怕死。
那本書給我安排了結局,讀者們都歡欣鼓舞的結局。
我若是和南渚在一起,終究會因為白嫿分開。
我真的怕死。
小說中我掉落懸崖,死無全屍。
太陽太大,我卻還是渾身發冷,緊緊裹住自己。
我死了,我瘋瘋癲癲的媽媽怎麼活呢?
我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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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他了對嗎?」
楚楚可憐的哭音,是白嫿。
她盯著我,眼角泛紅,看來白父確實寵愛她,衣服的檔次得到了提升。
據說白家的家主自她媽媽逃走後一直單身。
感天動地。
「關你什麼事?喜歡南渚去和他表白,纏著我會讓我以為你喜歡我。」
「你!」她第一次露出明顯的憤恨,很快又淚水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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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失望嗎?他不喜歡你,卻向我表白?」
「你聽到了吧,那天晚上,什麼心情呢?」
我漠然走過她,在和她靠近的一刻,低聲說:「所謂善良,所謂純潔,不過如此。」
多麼尖酸刻薄的話。
她在我身後大喊:「你這種鐘鳴鼎食的大小姐懂什麼!你有我懂他嗎?」
「你知不知道在我被欺負的時候,他出現幫我,他對我那麼好!」
「你不知道吧,他親口對我說,不願意和你相處!哈!你在裝什麼?你在強撐嗎?你不會哭了吧!我喜歡他!他喜歡你嗎?」
愛情果然使人盲目,先是我,後是她。
不過她多幸運啊,她終將和南渚在一起,不必感受心碎的滋味,她勝,我敗,我看清了不屬於我的愛情,她拿走了它們和我耀武揚威。
在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前,我滾下山崖,自此拉上了這荒唐劇本的幕簾。
我這種鐘鳴鼎食的大小姐,從未抬頭看看那天上的月亮。
如果沒有盛橋。
如果沒有盛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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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橋站在樹蔭下,戴著他最愛的鐵三角倚在樹幹旁。他穿著黑色衛衣,白色的耳機線在衣服表面微微晃動。他一邊臉頰微動,像是在嚼口香糖,垂眸盯著地面的某一點,眼神渙散,半晌吐出一個泡泡來。
「哎!」我走向他,「在幹嗎?」
泡泡「噗」地爆掉,他重新嚼起來,鳳眼挑著顯得盛氣凌人:「上我的車,我和你一起回去。」
他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思卻比我都細,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會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
也許我現在內心虛弱,居然從這種話裡覺出溫暖,我認為最沒用的、最廉價的,感情。
「多謝。」
他很詫異地看我,旋即站直身子走在前面:「哼,你也不是那麼不識好人心。」
我理了理有點凌亂的袖子,默不作聲地跟上他。
昨天晚上匆匆忙忙被我拉住的手,大概是溫暖的,而後他反握上來,掌心在接觸的地方生出汗意。
假如那時候,南渚向我伸出手。
是不是就不會,在漫長的煎熬中,抓著懸崖石頭的手,一點一點失去力量。
一點一點的,汗水;一閃一閃的,星星;一起,跑起來——
我忽然解開了什麼枷鎖,跑上前抓住他垂下的手,書包裡的水晶掛飾叮噹作響,風聲略過我,轉瞬揚起我的髮絲,打著卷奔開,誰在乎風呢?誰在乎雨呢?誰在乎?
「喂——你發什麼瘋——!」
「你管我——!」我比任何裝腔作勢交際的時候更大聲。
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跑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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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精心打理過的短髮在風中凌亂,挑染的一抹紫色分外亮眼。
斜眼看我:「你真是……捉摸不定。」
我喘了口氣,涼風竄進喉嚨,解了若有若無的癢。
「哈,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他哼了聲,纖長的手指把額髮擼起,露出光潔的額髮,無語地白了我一眼,很快他直接揉亂我的頭髮。
順著他的力量低頭時,石板路面上的一片落葉翻了個身,咕嚕咕嚕地跟著奔襲的路離開我的視線。
它認識那日落在我頭上的葉子嗎?它兄弟被南渚從我頭上拿下來時,有沒有告訴它那時候南渚的手是冷還是暖?
然而它離開了,我也無從開口。
「我很高興。」盛橋說。
「那麼你應當向我道謝。」我拍掉他的手。
他哼笑:「我表達謝意的方式一般是以身相許。」
我說:「好吧,我承認,我謝謝你。」
「和你的全家。」
他大笑起來,過分深刻的五官是老電影也磨滅不了的鮮明。
遠處天空群雁略過,山起薄霧,涼意使人精神一震。
冬天來了,秋天和那片落葉,就永久地沉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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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時會想,如果我接受盛橋,是不是就不會落得個書中的下場?
有一個問題是:倘若與一人共度餘生,你會選擇你愛的人,還是愛你的人?
可惜現實往往不是非黑即白。
我喜歡南渚嗎?或者我只是隨便地喜歡了他一下?盛橋喜歡我嗎?人心易變,曾經母親選擇了喜歡她的父親,可惜他不多時便原形畢露,流連歡場。
我沒那麼喜歡南渚,盛橋也沒那麼喜歡我。
盛橋今天強塞給我一束百合,明明在意,眼光卻放在別處。百合是鮮活的,不似我送給南渚的水晶般,名貴且易碎,手上的這束清新優雅,露珠宛在,我剪下一枝把玩片刻,索然無味地扔進垃圾桶。
我不喜歡百合,雖然我曾經渴望擁有那樣的愛情,因此我送給南渚一支百合,那是我少有的慌亂時刻:他知道我的心意嗎?
與君相守,直至白頭,純真永在,百年不湮。
可惜它碎掉了,也無人為它討個公道,人類拉拉扯扯,心碎或漠然,它碎成瓣的屍體反射著這人世。
我不是百合花,不喜歡花那麼沒用的東西,我早已深知不配風花雪月,在另一個時空卻妄自尊大,落得淒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