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節 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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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伽梵說很欣賞我對藝術的熱忱,希望給我升職,讓我有機會去參加國外的畫展,接觸更多的藝術作品,親手操辦一些項目,接觸國內外藝術界的牛人。

    我下意識地拒絕了。我甚至都畫不好一個人像,和專業人士比起來,對繪畫作品的見解也只是走馬觀花,更別談深入藝術產業的上下游了。這我怎麼做得來呢?

    但周伽梵十分嚴肅地對我說,他相信我對作品的感知力,而這種共情能力恰恰是文創行業最需要的。

    說實話這個建議不是沒有誘惑力,能夠在職業道路上更進一步,並且能接觸很多創意相關的東西。不同於以前坐在寫字樓思考怎麼薅用戶的羊毛,會有更多機會看到藝術家們對世界的思考。

    但自卑和膽怯讓我退卻了。過往那些深夜的加班、層層 kpi 的壓力、熟悉新環境的痛苦又浮現了上來,還有前段時候經常湧現出的對綁架的恐懼感。這些無不提示著我,我也許真的抗壓能力很差,不太適合全力投入某段工作。

    最後我給周伽梵的答案是拒絕。

    他似乎料到了我的回應,淺淺地笑了下,說也許有個東西能給我啟發。

    於是在周伽梵的授權下,整個畫廊員工都可以帶薪看場電影。在畫廊一副白牆上直接投上了投影,令人直呼好傢伙。

    不過店長男給了幾個眼神,他們就遺憾地聳聳肩溜走了,說還有工作要做。

    電影裡的主角是個經歷過聲名狼藉的男演員,但意外拿下了好萊塢著名導演的邀約,成為下一部戲的男主角。

    派對、泳池、衣著清涼的美女,登場的都是娛樂界的大咖名人,觥籌交錯中眾人讚美之詞不絕於耳。

    男主悄悄跑到海邊,一個人坐在沙灘上看著海浪發呆。

    他很困惑,為什麼似乎他人生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在引領著他來到這片海邊,但卻讓他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裡。

    他的伴侶來到他身邊出言安慰,「你之所以害怕是因為藝術和人生一樣充滿危機,而那正是魅力所在。」

    周伽梵的聲音配著電影柔和的 bgm 背景響起:「韓悅,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你擁有對藝術敏銳的感知力,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從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一個有些迷茫、懷揣期待和不安的自己。

    我意識到自己其實很想抓住這個機會。

    讓我真正下定決心的是周伽梵的鼓勵。似乎已經很久沒人這麼鼓勵過我,注視著我的眼睛凝重地告訴我,我比自己認為的更有力量。

    我準備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莫宇我找到了工作的事。

    這天下著小雨,周伽梵便提出開車送我回家。我從車上下來後,看到莫宇撐著傘站在門口,神情冰冷地瞪著我和駕駛位下來的周伽梵。

    氣氛尷尬宛如火葬場,我甚至產生一種出軌被抓包的錯覺。

    莫宇挑挑眉,把我拽到他的傘下面,眉宇間有一絲陰霾,「悅悅,這是誰也不介紹下?」

    我尷尬地嘎嘎笑了兩聲,「一個朋友,正好下雨送我回來了。」說完看了周伽梵眼,露出一個「求幫忙」的眼神,「這是我對象,莫宇。」

    我還沒打算這時候把工作的事情告訴莫宇,周伽梵是我老闆的事還是先不說為妙。

    「你好,我叫周伽梵,正好突然下雨,我就送韓悅回來了。既然送到了,你們進去吧。」周伽梵還站在雨裡,整個人快被雨水打溼了,頗有幾分無助。

    「還在下雨呢,你趕緊回車裡去吧。」我關切地說。

    我被莫宇攬著回到了屋子裡,幾乎是被用力地按在沙發上。

    莫宇給我倒了杯熱水,眼角眉梢帶著點譏諷的笑意,「悅悅,我怎麼沒聽你說過這個朋友呢?你們見過幾次了?你今天出去幹嗎了?」

    我知道這傢伙的醋勁上頭了,但似乎和往常又不太一樣,隱約感到有些不安。我訕笑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無意中遇到了,因為下雨才送我回來的……人家知道我有對象的,莫宇你不要吃醋嘛。」

    莫宇似笑非笑,一副我很傲嬌快來哄我的架勢。

    於是我飛速貼上去,使出十八般撒嬌技藝,柔柔地求他彆氣了。

    莫宇終於恢復原狀,不過還是揪著我出去的事情不放,「所以你今天出去幹嗎了?」

    「就逛逛街而已,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

    「我們不是經常晚上出去逛嗎,有我陪你還不夠?悅悅,你的病情還沒好,一個人出去很危險。你最近藥還在吃吧,沒有停吧?」

    面對莫宇的關切,我小雞啄米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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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崗位調整後變得十分忙碌,每天都要惡補很多知識。和周伽梵相處的機會也多了起來,他帶我參加了幾場會議,見到了好幾位藝術界的前輩。

    另一個奇妙的世界,正對我緩緩拉開大門。

    周伽梵說下週要去巴黎出差,可以帶我同去,讓我做好準備。

    我哼著小曲愉快地回家,準備今天就和莫宇說清楚我最近在上班的事,而且老闆非常看重,打算帶我一起去法國出差。

    我開門,突然看到沙發上一動不動的莫宇,被嚇了一跳,「天哪,你怎麼坐在這不出聲啊?」

    莫宇沒有說話,我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忙走過去詢問:「怎麼啦寶寶,出什麼事了嗎?」

    他抬頭看我,目光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突然拽住我往下拉。天旋地轉,我陷入了沙發的柔軟中,被迫仰視居高臨下的莫宇。

    「你今天去哪了?」莫宇的聲音很平靜,但這種平靜背後是怪異的波濤洶湧。

    「我……我沒去哪啊,就是下午稍微出去逛了一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去哪了?不要讓我問第三遍。」

    他臉上面無表情,雖然乍一看沒什麼,但和平時的莫宇相差太大,看起來簡直像變了個人。平日的莫宇總是掛著微笑,時而變成燦爛的笑容,整個人瀰漫著溫暖的氣息。

    「莫宇,你不要這樣,我害怕……」

    「所以你去哪了?」

    「我就是中午出去吃了點東西,順便去公園逛了下……」我慌張地解釋道,壓迫感讓我幾乎難以呼吸。那些黑暗的情緒又瀰漫了上來,還有之前那些難以名狀的瞬間,再次在我的腦海裡閃現。

    「呵,已經第三遍了,為什麼說謊?你上午 10 點前就離開了家,直到現在才回來。昨天也是,晚上問你的時候你說沒出門,但你昨天也是整個白天都不在家。悅悅,為什麼對我說謊?」

    「什麼?」我有點發蒙,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等等……為什麼你說我早上出門了?還有昨天,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出門了?」

    昨天晚上吃飯時,莫宇確實問了我幹了什麼,我說和往常差不多,就宅在家看看劇。那會他笑了笑沒說話,和平時沒什麼不同,我也沒放在心上,因為莫宇每天都會問這個。

    所以他當時就已經知道了我出過門,在故意試探我嗎?

    「悅悅,你到底揹著我在做什麼?」

    看起來莫宇是真的生氣了,但我也真的生氣了,與其說生氣,更多是恐慌,「我什麼也沒做,倒是你憑什麼說我撒謊?」

    「前天我買的攝像頭到了,在客廳裝了一個,防止我不在家的時候有小偷進來。但監控裡沒有看到小偷,而是我前腳剛走,你就後腳走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所以你在家裡裝攝像頭,也不提前告訴我?」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莫宇嗎?

    他並沒有感到任何的異常或者歉疚,解釋說是怕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全,而且精神狀態也不好,擔心我出事。

    但這並不是可以隨便安裝監控的理由吧,什麼人會不經過另一半的同意就在家裡裝監控呢?

    「我這幾天出門是因為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想先習慣了再告訴你。因為前兩次上班都很失敗,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這麼沒用……我想著先試試看,如果能堅持下來再跟你說……」胸口一陣血氣上湧,我幾乎是哽咽著在說話。

    也許是看我哭了,莫宇表情放柔和了許多,「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捧住我的臉擦了擦眼淚,「悅悅,我們之間有什麼好丟人的呢?不工作在家裡待著也很好啊,我負責賺錢養家,你只要輕輕鬆鬆等我回來……」

    他這麼溫柔,我反而更加委屈了。

    淚眼矇矓中,莫宇的聲音顯得十分飄忽,「你精神狀態還不是很好,千萬不能勉強自己。」

    「悅悅,你是我選的,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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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宇對我上班這件事非常在意,覺得我沒有提前跟他商量非常不尊重他。他反覆談我的病情,雖然我感覺已經沒什麼了。

    我提到最近經常忘吃藥,症狀也並沒有惡化,應該是在一步步好轉。

    莫宇有一絲錯愕,很嚴肅地說藥不能停,不然難以根治,還說以後會注意多提醒我的。

    當聽說周伽梵就是我的新老闆時,莫宇的醋勁又開始上來了,「上次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就是你老闆?哪個正經老闆會隨便送異性員工回家,還只送你一個人……」

    「只是湊巧,因為我沒帶傘……」

    莫宇不依不饒,眉毛幾乎能打結,「所以你已經工作多久了?」

    我尷尬地笑笑,把時間縮短了點。

    要是聽說我要和周伽梵出差,莫宇應該會激動得把桌子掀翻吧。果不其然,我剛說出口他就炸了。

    「男老闆要單獨帶你去出差,你覺得這正常嗎?悅悅,你不會天真地以為真的是單純的出差吧?」

    「不,周伽梵不是那樣的人……」我下意識地辯解。

    「呵,你跟他相處才多久,有多瞭解他?他有豪車,又是老闆,應該很有錢吧?悅悅,是我滿足不了你了嗎,你想要找更大的靠山了?」

    莫宇似乎有些生氣,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聽得我目瞪口呆。

    「悅悅,你得掂量掂量自己……」他從上到下打量著我,宛如觀察獵物的眼神,「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能吸引到這種富二代嗎,外表、學歷還是家境?他們什麼沒見過,會對你付出真心嗎?」

    「不是的,周伽梵從來沒有用這些外表的東西評價人!」我下意識地反駁,「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要扯到富二代、靠山、看不看上這些東西呢?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啊。」

    莫宇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這個人絕對有所圖謀,悅悅你得立刻辭職。」

    談話不歡而散。

    回頭他又給我道歉,表示話可能說重了點,但都是出於對我的關心。他見過很多這樣的男人,整天無所事事,以玩弄各種女孩為樂,有時候也會想換種口味。

    我並不贊同莫宇的觀點,這實在過於片面了,周伽梵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莫宇平時並不是多麼仇富的人,事實上他的家庭條件也很好,而且現在的收入也很高,這套房子就是他全款買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一提到周伽梵,他就變得這麼偏激。

    周伽梵有問題;

    你的工作有問題,不然沒有經驗怎麼會這麼容易應聘成功;

    帶你出差肯定是不懷好意;

    你的精神狀態還不好,複雜的人際交往很容易導致其他問題,必須儘快辭職……

    莫宇反反覆覆唸叨著這些,我都有些困惑了。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我還沒能力應對這一切嗎?

    腦子暈乎乎的,快沒有辦法思考了。最後我告訴莫宇那就不出差了,好讓他先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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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宇怎麼能說出這些話呢?

    即使他說的是對的,這種態度也很詭異。

    是我錯了嗎,做事時沒有顧及莫宇的感受。因為我病了,所以他格外關心我,害怕我受到一點點傷害。但即使這麼想。我心裡依然堵得慌,於是掏出手機給唯一的女性閨蜜黃娜娜發消息求支招,畢竟她自詡感情經驗豐富(雖然只是紙上談兵)。

    聽完我詳細的陳述,包括莫宇沒有告知我就在家裡安裝了監控,還試探和質問我白天到底去哪了,說話舉止判若兩人後,黃娜娜發了一連串的問號和震驚臉。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你家莫宇精神分裂了嗎?還是被啥東西上身了?」

    她說跟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就能感覺到,莫宇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尤其對我有著非常強的佔有慾。

    有這麼誇張嗎,我發了個流汗臉。

    「當時我在你家挨著你坐,莫宇全程都盯著你,我跟你有什麼身體接觸,他眼神就很不對勁。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覺,我看人特別準的。其實吧,也是你太不敏銳了,憨憨的,容易被人盯上。」

    不會吧,明明那場飯局上全程她和莫宇聊得歡脫不行,幾乎把我晾在一邊。莫宇醋勁是大了點,不過那是很在意戀人的表現。

    「你小心點吧,今天能給你偷偷裝監控,明天說不定就要給你家暴了。」

    「我前幾天看了一恐怖片,裡面女主男朋友一開始很好,但相處沒多久就原形畢露了,只要女主不順著他就各種狂暴。韓悅啊,你得注意點,有啥不對勁就趕緊撤退。」

    雖然黃娜娜說得很誇大其詞,但可能確實得注意點。關於莫宇我瞭解什麼呢,他關心、體貼、陽光、英俊,簡直是個完美的男友,我從沒發現過他有任何缺點。

    人無完人,這一點我也能理解。也許,我應該更關心他一些,給他更多的安全感。

    我試圖與莫宇更溫和地交流,好好談一談我上班這件事。工作不是洪水猛獸,周伽梵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闆,談不上什麼壞人。但莫宇完全聽不進去,只是板著臉讓我儘快辭職。

    我知道我沒法說服莫宇了。

    飛機票已經買了,總不能這時候撂擔子不幹,好不容易有份清閒有趣的工作,怎麼能這麼放棄呢。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巴黎。

    臨上飛機前我發了一條信息給莫宇,告訴他這是我很在意的機會,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什麼事都會給他彙報。

    下飛機後,微信已經爆了。打開對話框,滿屏的未接電話,還有各種消息,「你去哪了」「已經去了?」「立刻聯繫我」……

    我無奈地發了條「我到了,一切都好,不用擔心我」,電話鈴聲立刻就響了起來。

    一邊的周伽梵疑惑地看向我,用眼神詢問。

    我搖搖頭摁斷了電話,給莫宇回過去,「待會有個會議,先不電話啦,放心沒事的,晚上我再跟你說哈。」

    莫宇那頭還是狂轟濫炸,我無奈地設置了屏蔽。

    出差第一天的日程安排有點緊,我們先是去酒店放置了行李,然後開啟了密集的行程。直到晚上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想到得趕快回復莫宇。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繃著隱約的怒氣,讓我坐上明天第一班飛機回來。

    我各種安慰撒嬌,似乎都沒起什麼作用,莫宇最後直接不說話了,說等我回去再說,然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敲門聲突然響起。

    順著貓眼看過去,是周伽梵。

    這麼晚了來幹什麼?難道真的像莫宇說的他心懷不軌嗎,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似乎剛剛洗過澡,頭上碎髮溼漉漉的,凌亂地貼著額角。眼睛看起來水汪汪的,像個無害的小動物。

    猶豫了幾秒我隔著防盜鏈打開了門,「怎麼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我不在家裡床上睡的話就會有些失眠,能陪我說說話嗎?」

    我啞然失笑。周伽梵應該不是個壞人,而且掛著哀求表情的周伽梵實在太可憐了,讓人不忍心傷害。我尋思了下,想了個好辦法。

    「那我們在大廳碰頭吧,你先下去,我換個衣服。」

    等貓眼外的走廊沒人了,我換上正式點的衣服前往大廳。

    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我們坐在窗戶旁柔軟的座椅上閒聊。向遠處眺望,可以看到凱旋門在燈光映射下閃閃發亮。抬頭往上看,則是亙古不變的月亮。

    今晚的周伽梵似乎格外感性,他語氣平靜,斷斷續續說起了很多他以前的事。

    他提到小時候他媽媽會在花園裡搭起畫板畫畫,他就在花叢草地裡玩耍,玩累了會回到媽媽身邊,媽媽會拿出準備好的甜點喂他。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眼神裡瀰漫著懷念和憂傷。

    我也跟他說我以前的事,說黃娜娜掏鳥窩捂蠶的故事,說起我的家鄉 c 市,一個安靜的南方小城,和 b 市一樣,滿街道都是香樟樹。

    他訝異地看我,說他也來自 c 市。

    「天哪,我們是老鄉哎。你上的是哪所中學,我們不會也是一個學校吧。我是第一中學的!」

    「我也是。」

    震驚,我們相處這麼久,才發現彼此竟然來自同一個城市和學校。可能是老鄉的緣故,對周伽梵的親切感頓時又多了幾分。

    這一晚,我出乎意料地沒有做噩夢。

    也許是因為隔了半個地球,連噩夢也追不過來。

    在巴黎的幾天非常愉快,親身感受到一個散發著藝術氣息的浪漫城市,在它的街道上行走,聽著路邊小店裡的樂曲。歷代大師的名作靜靜掛在展館裡,等待著後人欣賞的目光。

    一開始我很擔心能不能應付得來,畢竟我的英語口語不太流利。不過什麼事都有老闆頂著,我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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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飛機後我拒絕了周伽梵送我回家的提議,單獨打了個車回家,打算回去好好哄哄莫宇。

    現在的我不僅能夠正常工作,還能全心投入、迎接工作和生活上的挑戰,即使遇到新的環境和人也不會過於懼怕。這是幾個月前的我做夢也難以想象的。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和莫宇分享這種喜悅了。

    他應該也會很開心吧。能夠看到戀人在陽光下勇敢地前行,應該會感到很欣慰吧。是莫宇一步步將我帶離了那種黑暗的生活,他是最大的功臣。

    店長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猶疑,似乎是在考慮該不該告訴我,而他接下來說的事簡直令我目瞪口呆。

    店長說我去巴黎出差途中,莫宇曾經去過畫廊幫我辭職,說我有精神病,他是醫生,出於對病人精神狀態的擔憂,也出於對畫廊裡其他工作人員安危的考慮,他特地來幫我辭職。

    店長有些不安,「哎他說得煞有其事,而且還有醫生的證明,說是你男朋友,還讓我看了你們的照片。但是韓悅你看起來真的不像呀,大家都覺得很正常。所以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嗎,你們是鬧什麼矛盾了嗎?」

    我如同置身夢裡,電話裡的聲音都變得不太真切。莫宇……居然做出了這種事情?

    我苦澀地道歉,之前面試隱瞞病情是我的錯,因為我很害怕會過不了。但除了也許幹不好工作以外,不會像莫宇說的那樣有傷人的可能。

    店長唏噓了幾番讓我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別擔心,說周伽梵不會開除我的。這件事他是先和周伽梵說的,當時周伽梵讓他別告訴我,防止影響我出差的心情。

    他又開始八卦兮兮,「老闆說了相信你,對你的為人非常瞭解,讓我們別因為外人的話影響對你的看法。韓悅,有這麼一個好老闆真的是好福氣哦。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反正你現在已經是老闆身邊的人了……」

    我沒有精神理會店長的八卦,腦袋嗡嗡地亂成一團。

    回到家後我和莫宇大吵一架。

    「悅悅,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的病還沒有恢復,工作不只是對你自己不好,對別人也是不負責任。而且一個月拿幾千塊錢有什麼意義呢,家裡我養著還不夠嗎?」莫宇波瀾不驚,很是淡定地看著我。

    「悅悅,聽話,不要這麼不乖。這次我原諒你,不要再有下次了。」

    呵呵,哪有男朋友為了女朋友好,要讓她社死的呢?

    我簡直聽得想發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回懟他,直接被氣哭了。

    什麼也不說了,我乾脆扭頭就跑,跑到了樓下,跑出了小區,直到確定莫宇沒跟上來才停下。我坐在馬路沿上,呆愣愣地看著往來的車流發呆,這會兒看起來可能真的像是精神病人了。

    一雙皮鞋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仰頭看去,看到了周伽梵。

    為什麼非要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周伽梵呢?滿臉淚痕、灰頭土臉的,怎麼好意思面對自己的老闆?

    但我的情緒很差,差到懶得解釋、懶得故作堅強和裝作若無其事。管他呢,老闆又怎麼樣。我佯裝沒看到他,直接雙手抱膝,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過了很久並沒有人說話,我以為他已經走了。我吸了吸鼻子抬抬起頭,發現周伽梵竟然就在一邊坐著。

    他坐在我旁邊,明明西裝革履,卻絲毫不顧形象地坐在馬路牙子上,無視路人異樣的目光,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我,彷彿在無聲地安慰。

    我不知道他是怕我尷尬還是怎樣,選擇這樣一種方式,陪我度過這難熬的時刻。但我好像沒那麼孤獨了。

    謝謝你,周伽梵。

    見我無處可去,周伽梵說我可以去他家住一晚。不過周伽梵是異性,我這住進他家也不好,於是拒絕了。「謝謝……沒事的,我打我閨蜜電話,去她家蹭一晚就好。」

    周伽梵也沒堅持,於是我就去黃娜娜家借住了。

    聽說我同事送我過去,而且還是個男的,黃娜娜的八卦精神又開始起飛了。得虧我還沒把同事是我老闆,我們一起去出差的事說出來,不然她又要嘚嘚很久。

    但黃娜娜一反常態沒有流露出八卦的眼神或者言語,她看到我和周伽梵後很安靜,等周伽梵走了後問道:「這是你同事?」

    「對啊。」

    「你……以前認識他嗎?」

    「不認識,不過很巧他也是 c 市的,和我們還是一箇中學的呢,是不是很巧?」

    黃娜娜眼神有些異樣,「他叫什麼?」

    「周伽梵,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黃娜娜轉移了目光,「話說莫宇那邊,你打算怎麼辦,我勸你趕緊分手哦,別在這種奇怪的男人身上越陷越深。」她又恢復成了女子鬥士的模樣,氣呼呼地要我果斷點。

    關於莫宇其實我想了很久,這段感情怕是難以再繼續下去了。

    我們不是沒有溝通過,但都沒有成效,莫宇無法讓我繼續待在家裡做懵懂不安的小女人,我也無法改變莫宇,讓他接受這樣的我。如果這段戀情讓兩個人都變得如此痛苦,那不如趁早放手。

    我決定過兩天去他那把行李搬出來,正式道個別好聚好散。

    這一晚,我沒有做噩夢,倒是做了其他的夢。

    夢裡沒有怪物、黑暗,也沒有莫宇和周伽梵,出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小男孩。

    他坐在校園的牆壁上看著遠處落日,橙紅色的夕陽籠罩著大地。校園裡空蕩蕩的,安靜得像是世界末日,而我站在牆角看著他,從這個視角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和側臉。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受到某種龐大的難以名狀的悲傷。

    好像我認識這個男孩。

    醒過來後,那種悲傷依然縈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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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出差回來,這幾天畫廊給了調休,我便在黃娜娜家休息。

    這天黃娜娜下班回來,一反常態嚴肅了起來,「韓悅,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應該跟你說一下。

    「前天送你過來的同事,那個叫周伽梵的,我懷疑我們可能認識他。

    「你記不記得,初一你們班來的轉學生?是個男孩,非常清秀,但是很孤僻,沒有人願意跟他玩。然後你就聖母心發作了,說要和他成為好朋友。

    「你們應該是好了幾天吧,不過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好久沒來學校,學校裡也有一些奇怪的傳聞,說那個男孩不正常,母親是精神病什麼的……

    「後來你媽說你病了,你沒跟上學校的進度,還留了級,我們也很少聯繫了……

    「我看到你同事的時候,就有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但是有這樣氣質的人真的不多,唯一給我這種感覺的就是初一那個學生了。

    「但我早忘記之前那個男孩的名字了,最近打聽了一下,以前那個學生叫林伽梵,我懷疑你的同事就是他……你真的忘記了嗎,同名都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是我多疑,你那位同事真的給人一種很孤僻陰鬱的感覺。我說過我看人很準的,你注意點吧,他這樣靠近你,又不說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抱著什麼心思呢。」

    轉學生?我蹙眉思考著,腦子裡搜索不到這麼一號人物。

    事實上,回憶初一那段時光時,大多數記憶都已經變得很模糊了,我甚至連我們語文老師叫什麼名字都不太記得了。

    不過初一那會兒,我確實生了一場大病,耽誤了好幾個月學業,還留了一級。那場病似乎把我腦子燒壞了,所以沒留級前的初一發生了哪些事情,確實想不清楚了。

    我問了我媽,她也記不清具體情況了,說我有天從學校回來臉色慘白,晚上就開始發燒,斷斷續續發了一個月的燒。

    她嘰嘰喳喳補刀,說我當時整個人都變傻了不少,還好最後還是考上了大學。

    有些東西不去觸碰,就永遠掩藏在最深處,但真要翻箱倒櫃,總能找出蛛絲馬跡。

    黃娜娜發揮了無數人脈,找到了才找到一張有初一時的林伽梵的照片。

    照片畫質已年久模糊,依稀能夠辨認上面小人的面孔。

    學生們穿著校服,面對鏡頭比著 v。最靠邊的男孩卻沒有融入其他人的快樂,安安靜靜地板著臉,好像不想進入鏡頭。

    他孤獨地站著,自成一個憂傷的宇宙。

    彷彿一道閘門被打開,記憶夾雜著情感湧入腦海裡,像洪水一樣瞬間將我淹沒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這個男孩是誰。

    21

    初一那年,班裡轉來了一個男孩,打扮一絲不苟,舉止優雅,像個王子,放學還會有黑色小汽車來接他。

    那時候,半大的孩子崇尚的不是金錢,而是力量和成績,人高馬大的男孩更有話語權。林伽梵這樣的,在平平無奇的公立學校裡,反而顯得有些突兀。

    不知道是林伽梵天性安靜害羞,還是有人特意孤立,沒有人和他做朋友。他總是孤單地穿行在教學樓裡,上課、看書,臉上沒有任何懼色,但也沒有任何喜悅,彷彿生活在真空裡。

    誰會喜歡永遠自己一個人待著呢?他一定很想要自己的朋友,只是太內向了才不敢主動出擊。我見不得有人這麼孤獨,於是決定主動成為林伽梵的朋友。

    我給他寫了長長的信,具體內容大概是我覺得你看起來很孤單,希望能成為你的好朋友云云。經過了漫長的單方面努力後,林伽梵終於開始有回應。不僅只有在我刻意問問題的時候才開口說話,也會主動找我說話。

    我們度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放學一起走到校門口;小組作業時一起組隊;課間一起在學校裡溜達,帶他去看我發現的秘密基地……

    林伽梵喜歡畫畫,雖然他畫的畫我都看不懂,但還是會狠狠地誇他。林伽梵會臉紅,說他是跟媽媽學的。

    雖然如今,已經記不得林伽梵畫過什麼了。那段快樂的回憶也不太清晰,只能記得七七八八。我甚至有些震驚,12 歲的時候我這麼猛的嗎,對人家好看的小男孩這麼主動?

    和林伽梵的記憶到這裡就沒有了。但為什麼這麼突兀地就結束了呢?為什麼我會把他忘了?難道真的是把腦子燒壞了,正好林伽梵也轉學了所以失聯了,一忘就是這麼多年?

    如果周伽梵就是林伽梵的話,他為什麼不說清楚呢。

    我一定還漏了其他東西。

    線索在我雲吸貓的時候浮出水面。

    我不喜歡貓,而且奇怪的是,這份不喜歡也是從初一開始的。我媽說小學時我還經常撿小動物回家,初中生完病後就對小動物無感了。尤其是貓,我壓根不想靠近,最多是偶爾刷到視頻看兩眼,甚至不想多看。

    「啊!」刷到貓的時候,我大叫一聲,直接把手機甩了出去。

    雖然屏幕裡是軟糯的喵喵叫的小貓咪,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血肉模糊的畫面。

    貓咪淒厲地慘叫著,很快就失去了聲音,變成血肉模糊的一攤肉。停下了動作的男孩回頭,手上全是鮮血,毫無表情地瞪著我。

    彷彿我也會成為那個貓咪。

    被虐殺的貓咪。

    初一和林伽梵成為好朋友後,某天傍晚,我在小樹林角落看到虐殺貓咪的林伽梵。他用一個石頭砸死了貓咪。

    慘叫著死去的貓咪,舉著石頭表情冷酷的林伽梵。那幅畫面衝擊力過強,導致十二歲的我出現了應激反應,回去後就高燒不止。為了擺脫這個陰影,我潛意識忘記了那件事,把關於林伽梵的一切都埋藏了起來。

    韓悅的世界裡,從此不再有林伽梵。

    一個多月後我回去上學,林伽梵已經轉學了。當時我沒有顧及那些,誰會在意一個不熟的同學?地球依然正常地轉動,我也和平地念書升學。

    如果不是黃娜娜的提醒,也許我永遠都記不起來存在過這麼一個人。

    周伽梵就是林伽梵,他們長得如出一轍,事情也都能對得上號。來自同一個市同一個學校,小時候會畫畫,現在投資畫廊……偌大的畫廊,他偏偏看中了我,主動和我說話。

    他是為我而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渾身發抖。很多年前我看到了他殺貓,他在十多年後重新接近我,當我的老闆跟我成為朋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恐懼感和之前被綁架的恐懼交織著,讓我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甚至懷疑綁架我的變態會不會有可能就是他,畢竟他也是個虐貓的變態。

    更多的疑雲糾纏著我。周伽梵小時候真的又好看又可愛,安安靜靜像個小王子,為什麼要虐貓呢?看見他虐貓後,他對我說了什麼嗎,應該有解釋些什麼吧?還是也想殺了我滅口,防止我說出事實?

    我該主動攤牌問周伽梵嗎?不藏著掖著,把所有的疑惑全都問出來。但萬一他真的是個變態呢,惱羞成怒要殺我呢?

    我失魂落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周伽梵,最後決定先處理已知的。

    和莫宇分手,這事不能再拖了。

    22

    我回了和莫宇的家,那會兒正是下午,他還沒下班,我便開始打包行李收拾東西。

    周伽梵發消息過來,問我有沒有空,想找我聊聊。我皺著眉把手機放在一邊,不知道怎麼回覆。

    收拾到一半的時候門鈴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這會我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而且大隻有我自己在家,不得不多提防些。

    我輕輕走到玄關處,循著貓眼往外看去,門外站著的赫然是周伽梵。

    他站在那裡宛如畫中仙,但這樣美好的人與雙手沾滿鮮血面無表情的男孩相重合,越發令人驚恐。

    我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動靜,祈禱著他趕快離開。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應,他開始敲門,最後掏出手機。等等,這是要——!

    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迴盪在不大的客廳裡。我本想跑過去摁住,卻不小心跌倒在地,抱著膝蓋痛苦地輕聲嘶了一聲。完蛋了,外面肯定都聽到了。

    真是要把腸子悔青了,我為什麼不設置靜音啊。

    「韓悅,你在家吧?我聽到你手機鈴聲了。」周伽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我卻聽得頭皮發麻,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放輕鬆,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找個理由把他打發走吧。呼……深呼吸一口氣,我站起來在地板走了幾步,裝作剛從臥室裡走到大門處。

    「周伽梵嗎?對不起我剛剛在午睡,沒看到你的消息。工作上有什麼事嗎,你怎麼親自來我家找我了?」

    「開下門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那個……我有些不舒服,還穿著睡衣呢,不太方便見人。」不知道這樣的說辭能不能說服他。

    那邊果然沒被說服,「沒關係的,我們之間不用在意這些。」

    等等,我突然注意到一個盲點,周伽梵從來沒來過我家,又是怎麼知道我家住在 7 層,還知道具體是哪一間的呢?而且他怎麼知道我離開了黃娜娜家,回了這個家呢?

    明明是盛夏,我一剎那感覺如墜冰窟。

    「可是我是女孩子,不能沒有形象嘛,要不還是約個地方改天吧……」我竭力剋制住語氣裡的顫抖,佯裝正常。

    「韓悅,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告訴你。這樣吧,我在門口等你收拾完了好嗎?」

    天哪,這是不依不饒了嗎?頭開始隱隱作痛,本來我就已經心煩意亂了,被這樣一鬧更加難受了。

    關在地下室裡慘無人道的折磨、被殺死的貓咪、黑暗中怪物的觸感……夢境與現實、難堪的回憶糾結在一起,我感覺如溺水一般要無法呼吸了。

    為什麼要針對我?為什麼我要遭遇這些事?絕望中突然燃燒出了憤怒的火苗,這種怒火暫時壓制住了恐懼。

    我跑去廚房抽出一把菜刀藏在身後,也不管會不會激怒周伽梵了,氣沖沖地對著門外喊:「都說了懶得換,為什麼要逼我呢?我就想什麼也不管好好躺著休息不行嗎,我今天很難受真的……我難受好多天了,沒有人在乎……」說著說著竟然有了哭腔。

    門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意味,「我在乎的,如果你願意,我很想為你做點什麼……」

    他嘆了口氣轉入正題,「那我就站在這裡說吧,雖然可能讓你很震驚,但這件事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韓悅,你的男朋友不是一個好人,你現在很危險,你必須儘快離開他搬出來。」

    重要的事竟然是這個?莫宇說周伽梵不是好人我還能理解,畢竟當時他醋勁上頭,但周伽梵反過來說莫宇是什麼邏輯?

    「很難解釋清楚,但我絕對沒有騙你,你男朋友真的有問題……」

    呵呵沒有騙,那林伽梵又是什麼鬼?我反唇相譏,「無憑無據,你憑什麼說別人有問題?如果解釋不了那就別解釋了,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周伽梵似乎真急了,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他,他……他和你被綁架的事情有關。」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莫宇是不是和我被綁架事件有關,而是周伽梵是怎麼知道我被綁架過的。除了警察和醫生,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莫宇以外的任何一個人。

    好像我所有的遮羞布被狠狠扯下,露出裡面不堪的屈辱的過去。

    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也斷掉了。

    我不再遮遮掩掩,「周伽梵,你是怎麼知道我被綁架過的呢?而且我一次也沒有請你來過我家,你是怎麼知道我住在哪一層哪一號的呢?我以為是第一次認識你,但我們早就已經認識了對吧?周伽梵,還是應該叫你林伽梵?你說別人是騙子,那你自己呢,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當時我已經各種情緒混合上頭,完全沒有思考什麼不該說,直接一股腦地宣洩出來了。

    而周伽梵似乎十分失落,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他問我,他是不是讓我覺得很痛苦。

    「是啊,我只要想到你,就會想到當年那個場面,你知道有多痛苦嗎?我好不容易把它忘了,但現在又想起來了。本來我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不是一直相安無事嗎?你為什麼又要出現呢?你到底想要什麼呢?」我宣洩著這段時間積壓的不安的。

    周伽梵沉默了很久,才幽幽開口:「對不起,傷害了你……你不要再痛苦了,我會消失的,永遠地消失……」

    他轉身離開,離開前留下了最後的叮囑,不要相信莫宇。

    他說即使再恨他,也不要放鬆對莫宇的警惕。

    等外面一點聲息也沒有了,我癱軟下來靠在門邊,彷彿剛剛躲過一場劫難。

    等平復下來之後,莫宇也回來了。

    23

    對於分手的事,莫宇沒有憤怒或者大叫之類的,甚至都沒有表現出震驚,只是很平靜地說知道了,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我覺得我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莫宇,至少是沒有了解過全部的他。

    「我做了飯,一起吃頓飯吧,算是最後的告別了。」他有些哀傷,「你以前很喜歡吃我做的飯,讓我再為你做一次吧。」

    話裡悲慼的味道讓我也為之難過。於是我們坐下來一起吃最後一頓飯。

    糖醋排骨、土豆牛腩、椒鹽豬蹄、清蒸鱸魚……全是我喜歡吃的菜,色香味俱全,擺滿了整個桌子。這應該就是最後的告別了。

    吃著吃著,以前那些畫面全都湧入到腦海裡。

    我們在飯桌前吃飯,莫宇神采奕奕地說著各種有意思的事;

    我們一起在傍晚散步,看暮色一點點覆蓋大地;

    在餐廳吃飯時,莫宇吃醋地說我只能穿好看衣服給他一個人看;

    加班很久的我走出大樓,一眼看到的就是莫宇和他的笑容;

    他衝到領導面前,鏗鏘有力地為我出氣;

    他拽著我在園區裡奔跑,穿過人群來到月下湖邊;

    他拎著菜來到我家門口,像主人一樣幫我做飯……

    還有困在地下室暗無天日的 13 天后,無盡黑暗中終於出現的光明。

    那曾經是將我帶離絕望與痛苦的,天使一樣的莫宇。

    一切明明那麼好,為什麼搞砸了呢?

    但已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悅悅,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一些裂痕,但那些美好的回憶也都是真的。從在地下室看到縮成一團無助的你,讓你好起來就已經變成我的責任了。

    「我想要好好照顧你,讓你永遠不要受到傷害。也許過程中有些舉動過激了,我太愛你也太怕失去你,所以才讓你難堪了……

    「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只要你說你願意,我們還能回到以前的。」

    莫宇垂著頭,卑微得像個小媳婦,卸下了平日裡天之驕子的自信。

    可是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性格里的異常也是。和莫宇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了這個程度,我們絕對不適合再相處下去。

    我強忍著難受說道:「對不起,我們沒辦法在一起了。不過我會永遠感激你的,在你把我從地下室救出來的時候,就是我一輩子的恩人了……從來沒有陌生人對我這麼好過,幫我做飯,帶我出去玩,想讓我變得快樂,謝謝你……」

    後面莫宇的反應我記不清了,吃著吃著意識就模糊了起來。

    醒過來的時候,我穿著睡衣躺在一張狹小的摺疊床上,環視四周,這正是家中的儲物間,裡面的雜物全被清空,不知什麼時候被放上了一張小床。而我的腳被一條鐵鏈拴住,另一頭系在暖氣片上。

    莫宇正倚在門邊,神情晦暗地看著我。

    一瞬間我什麼都明白了,震驚悲哀地瞪著他。

    「悅悅,你太不乖了。什麼時候輪到你對我提分手呢,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我那麼低三下四地求你,你拒絕得依然那麼幹脆,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他說著人話,可拼在一起,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覺得荒唐。

    我止不住地發抖,「你在幹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和平分手嗎?」

    「呵呵,看來悅悅還不夠了解我呢。我這麼愛你,怎麼捨得放手?」

    「你……你瘋了嗎?囚禁是違法的,被發現你要坐牢的。莫宇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生氣,我不怪你。你把鏈子解開,我們去外面好好談談。」我儘量讓表情顯得柔和,試圖穩住他。

    「除了這種方法,還有什麼能留住你呢,我的悅悅。」莫宇語氣平淡,彷彿不是在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門被關上鎖住,然後是大門被關上的聲音。任我怎麼拍打叫喚,也沒有任何回應。

    我無助地坐在摺疊床上,明白我這是又被囚禁了,這次是被我的男朋友,一個月前我還認為他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貯藏室沒有窗戶,離大門又很遠,是普通三居室裡用來囚禁的最佳選擇。這裡很小,放了一張小床後,就沒有什麼空間了。

    除了摺疊床外,角落還有一個帶蓋的便盆,紅色白底,上面貼著囍字的那種。看到這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邊罵邊哭。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我開始深刻反思起自己的人生來。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三番兩次被囚禁。命運為什麼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24

    莫宇是來認真的。

    他把我關在儲物間裡,餓了只能吃垃圾食品,有排洩衝動了只能便盆解決。沒有任何接觸外界信息的渠道,最多是他施捨一本書,但我哪能看下去。

    唯一能見人的時候是晚上,莫宇會做好飯端進來陪我吃,有時候他高興了還會讓我在客廳走幾圈,被他摟著看一會電視。前提是我被堵著嘴,乖乖地別嘗試逃跑,不然就會被關小黑屋。

    每當我乖巧順從,他就會溫柔地注視著我,摸一摸我的頭髮和臉蛋,那姿態像極了對待自己養的寵物。乖的時候,怎麼看怎麼可愛,抱著使勁擼;不乖的時候,就要狠狠折斷它鋒利的爪牙。

    他想把我變成一個眼裡只有他、說一不二的乖巧寵物。

    我假意配合了幾天,尋找著逃脫的機會。但莫宇很警惕,他每天逼著我吃藥然後渾身乏力精神萎靡,沒有暴力逃脫的可能。

    如果繼續這樣,我可能真的會被他馴服。就像之前被變態綁架一樣。

    我哭號求他放過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成淚人,「你放過我吧,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我這兩年攢下來的錢,不夠我找家裡要……」

    「我想要的只是你啊。」莫宇笑得滲入,「悅悅,你是我的,從我把你救出來開始,你就是我的了。」

    「你知道我看到地下室裡驚恐無助的你,心裡想的是什麼嗎?這麼美麗又這麼脆弱,是上帝送給我的禮物吧,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女孩。」

    救出我以後刻意接近、關懷,一步步擊穿我的心理防線,獲得我的信任,最後堂而皇之侵佔我的生活,還想要侵佔我整個人的思想。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了莫宇。

    他掩飾得太好了,讓人頭皮發麻。

    「綁架我的也是你吧?」

    莫宇聳聳肩,「我怎麼會是那種變態,你看我把悅悅養得多好呀,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看。」他挑起我的下巴,笑臉盈盈地觀賞著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寵物」。

    有什麼區別嗎?現在的莫宇和那時的變態,本質上都是一類人。

    「不要想著逃跑的事,對不乖的悅悅,我可不會少下留情的呢。」

    「悅悅,你逃不掉的。」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黃娜娜或者我父母發現不對勁報警了。

    莫宇拿著我的手機站在鐵鏈半徑以外,戲謔地往下滑。

    「悅悅真是會招蜂引蝶,總是會吸引一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我說的沒錯吧,姓周那傢伙果然是個變態。」

    我瞪紅了眼,要是目光能殺人的話,這傢伙早就死無全屍了。

    「嘖嘖,太變態了,頭一次看到有人做出這麼變態的事。」他故作震驚狀,「悅悅,你知道這麼多年他一直派人跟蹤你嗎?嘖嘖,好大的手筆。」

    他到底在說什麼?是周伽梵給我發了什麼消息嗎?

    「真是個瘋子,這種瘋子還是不要留在世上危害別人了。嗯,我想想怎麼回覆他……嗯!就這麼說吧……」莫宇興致勃勃地敲了一會字,重重地點了下屏幕發送出去。

    「這下好了,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我咬牙切齒,「你才是個瘋子,變態,死變態!遲早會有人來救我的,你等著坐牢吧!」

    25

    誰會來救我呢?

    手機在莫宇的手裡,他可能已經假借我的身份和其他人聯繫,偽造我還正常的情況。這世界上可能沒有人那麼細心地關注我,也許就像之前被變態綁架一樣,兩週都不會有人發現。

    我真的做錯了。在莫宇剛開始露出不對勁的時候,就應該果斷離開他。

    黃娜娜說我軟弱也許是真的,某種程度上我似乎還貪戀著莫宇的溫暖,潛意識裡希望我們能夠回到過去。

    直到被困在儲物間,我才真正清醒過來。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無條件對你好,如果好得嚇人,一定別有目的。

    儲物間成了監牢,我每天失魂落魄地躺在窄小的摺疊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發呆,幻想著重獲自由的那天。

    這天比預想的要來得快。

    我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外面傳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今天莫宇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我心裡突然浮出一個大膽的猜想,莫非有外人進屋子了?於是立刻驚喜地跑到門板處用力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