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62 節 龍女覓瀾

    她救了一位王爺,還在他大婚之夜,騎著巨蟒闖入了他的王府,向他伸出了手。

    「靈溪哥哥,我等了你三年,終於及笄了,如今不再是小妹妹了,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一)

    覓瀾來找沈靈溪時,是承德四十七年的深秋。

    華燈初上,風中飄著木葉的清香,她站在晉陽王府門前,望著門口搖曳的紅燈籠,微眯了眼。

    原來靈溪哥哥是個小王爺麼?

    原來今夜是他大婚的日子麼?

    得出的兩個結論並沒有影響她,門口攔著她不准她進去的侍衛也沒有擊退她,她反而將手背在身後,歪頭衝侍衛嘻嘻一笑:

    「小哥哥,你攔著我也沒有用,我總有辦法進去的,你信不信?」

    侍衛小哥一揮手,滿臉不耐煩:「去去去,哪來的小姑娘,別瞎湊熱鬧,我家小王爺大婚沒有請柬一概不許進!」

    覓瀾被這粗魯的一趕也不惱,依舊笑嘻嘻著,只是邊走邊嘀咕著:「我有請柬的……」

    她攤開手心的一枚玉環,望著內壁鐫刻的「靈溪」二字,眸光變得柔和起來:「靈溪哥哥說了,等我長大了,就會回來娶我,可他沒來,我便只好來找他了。」

    說著她握緊玉環,腳步輕快地走到牆角一處陰影下,以手作哨,仰頭對著夜風中枝葉颯颯的一棵大樹笑道:

    「阿龍,載我一行,我們去晉陽王府逛逛。」

    沈靈溪攜新娘走出時,臉上是掛著笑的,但心裡卻空洞洞的,無悲亦無喜。

    外頭煙花漫空,觥籌交錯,這場舉朝矚目的大婚,街頭巷尾無不議論,只是不知到頭究竟成全了誰,晉陽王府?大將軍府?還是朝中那些擇風向而動的明黨暗羽?

    多稀罕吶,總之不會是他。

    當尖叫傳來時,大紅喜字下的沈靈溪仍晃神著,牽著新娘的手,卻都要忘了該怎樣拜堂。

    乘巨蟒而來的女子,一襲杏黃的衫子,明眸皓齒,長髮飛揚,在滿堂的尖叫混亂間,如入無人之境,一路逶迤,徑直停在了他身前。

    夜風獵獵,蛇尾擺動,掀開蓋頭的新娘只看了一眼,便一聲慘呼,被近在眼前的巨大蛇頭嚇得昏死過去。

    而那巨蟒身上的小姑娘卻眉開眼笑,晃著腳上的鈴鐺跳了下來,輕快地幾步走到他面前。

    「靈溪哥哥,我等了你三年,終於及笄了,如今不再是小妹妹了,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攤開的手心裡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環,「靈溪」二字清晰可辨,沈靈溪只望了一眼便明白過來,對上眼前那雙漆黑的瞳孔,一剎那,彷彿喧囂盡退,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你願意跟我走嗎?靈溪哥哥。」

    那是沈靈溪後來回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一幕,他竟然像受了蠱惑般,望著眼前伸出的那隻白皙修長的手,怔了怔,沒有動彈,卻也沒有……拒絕。

    於是眼前那張俏麗的臉笑了,一把拉過他,在眾人的驚呼中,飛旋上巨蟒,揚長而去。

    夜風迎面拂來,宴席列坐一片狼藉,持刀握槍的侍衛們沒有一個敢靠上前,只能驚恐地相互推搡。

    「快,快攔著啊,小王爺要被妖女擄走了!」

    身後是混亂不堪的局面,耳邊是少女脆如銀鈴的笑聲,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猝不及防,像個荒謬至極的夢,卻又是那麼——快意酣暢。

    沈靈溪心跳如雷,扭過頭,月下俊秀的臉龐似幅畫,望向身旁馭蟒而行的少女,眼眸亮晶晶的,終是對她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

    「你是……覓瀾對嗎?」

    (二)

    遇見沈靈溪那年,覓瀾才只有十二歲,腳上串著鈴鐺,一襲杏黃的衫子,獨自在山嵐間採花。

    陽光灑在她身上,她耳邊忽然傳來一記好聽的聲音,一回首,便對上一張俊眉秀目的少年面孔。

    「小妹妹,我與車隊走失了,不慎滾落山崖,迷了方向,你能為我指下路,或者帶我下山嗎?」

    覓瀾眨了眨眼,至今還記得那天風中飄著的花香,以及耳畔溪水潺潺不息的流動聲。

    她望著少年半天沒動彈,入了迷般,多神奇,那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外人,還是一個長得這樣好看的外人,她新奇又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少年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來,亮了眸光,一聲笑道:

    「我不能帶你下山,但我能帶你去見我師父。」

    說著她以手作哨,山林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不一會兒,一頭巨大的蟒蛇便搖頭擺尾地出現在了藍天下。

    「看,阿龍能帶我們去找師父。」

    少年一回頭,嚇得立退幾步,瞬間慘白了臉,把覓瀾看得咯咯直笑:「阿龍這麼可愛,也會把你嚇著呀,山外的人膽子真小。」

    說著她拉過少年的手,不由分說地帶著他掠上了蟒背,迎風而行。

    那一天的陽光真好,鳥語花香,細碎入眸。

    緣分大抵就是從這時候開始

    的吧,山中將近半年的時光,朝夕相處,採花捕魚,那是覓瀾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沈靈溪也同樣如此。

    覓瀾的師父叫穆崖子,是個精通奇門遁甲之術,天文地理無所不能的高人,隱居在山中,不問世事。

    覓瀾繼承了他一身文韜武略的本事,但卻又有著與世隔絕的天真爛漫,就像幽谷中的精靈一般,是沈靈溪從不曾見過的一種少女。

    他捨不得離開,覓瀾也不願放他走,穆崖子便設下陣法封了山路,讓一對小兒女過一天是一天。

    直到半年後,沈靈溪終於提出要下山了。

    「我母親的壽辰就快到了,我得回去了,但我還會再來的,如果你和穆爺爺願意,我到時把你們接出來,好不好?」

    情竇初開的少年比任何人都捨不得離開,鄭重地許下承諾,並得到了穆崖子的答允。

    老人夜觀天象,自知時日無多,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一手帶大的小徒兒。

    「我便不必了,你到時把覓瀾帶走吧,她正好也需要另一個人的照顧了,如果是你,我會很放心。」

    就這樣,留下信物,定下婚約,天高水長,依依話別。

    覓瀾在山裡等了三年,等到草木衰敗又興起,等過秋去又冬來,等到……師父在一個尋常的黃昏撒手而去。

    老人闔目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不必等了,星盤錯亂,事有變故,切記不可下山去尋,便同阿龍在山中好好過日子。」

    覓瀾將師父火化後,乘著巨蟒,將骨灰灑向了山間每一處角落。

    她看著朝生日落,雲海浮沉,終是起身拍拍衣裳,召喚出巨蟒。

    「阿龍,師父不在了,我更想他了,一個人在山上好孤單,我們不如去找他吧?」

    (三)

    風掠長空,葉落花飛。

    山洞裡,聽了覓瀾的描述,對著她飽含期待的目光,沈靈溪頓了頓,仍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覓瀾,我還是想不起來……」

    大婚那夜覓瀾將他帶走,巨蟒載著他們直奔城郊,躲過身後追兵,尋到一處偏僻山洞暫避安身。

    覓瀾像個嘰嘰喳喳的說書人,不知疲倦地纏著他回憶往昔,未了,她問他為什麼後來沒有回去找她,他望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只能說幸運的是他還認得那枚玉環,不幸的是前塵往事他大部分都忘卻了。

    「不久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可能是燒壞了腦子,醒來後記憶七零八落的,許多人和事都不大記得了,倒是還依稀記得你的名字,覓瀾。」

    生起的火堆映亮了山洞,覓瀾一雙眼眸撲閃著,回頭一指守在洞口的巨蟒。

    「那靈溪哥哥還記得阿龍嗎?」

    巨蟒聽到呼喚,扭動著身子轉過頭來,恰與沈靈溪四目相對,沈靈溪愣了愣,嚥了下口水,搖搖頭:「沒印象了。」

    巨蟒一哼,昂頭擺尾,表示不滿。

    覓瀾不氣不餒,繼續比劃著補充:「你以前問我為什麼要給它取名『阿龍』,我說因為阿龍長得那麼威風,總有一天會化身為龍,帶我飛上雲霄的。」

    沈靈溪聽得依舊茫然,火光映照著覓瀾期待的臉龐,她又湊近了點:「那時你還笑我呢,說我騎在阿龍身上,就是龍女了,誰也不敢欺負我。」

    說到這,沈靈溪望向洞口的巨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覓瀾正要露出喜色,他卻反應過來般,擺擺手:「不是,我是說,我認同這個觀點。」

    是啊,誰會敢欺負一個駕馭巨蟒的少女呢?

    覓瀾聽著一下洩了氣般,這回真有些惱了,屈起手指敲了敲沈靈溪的腦袋:「靈溪哥哥,究竟你怎麼樣才會想起來啊?」

    她捱得很近,身上散發著少女獨有的馨香,眸如點漆,膚白勝雪,沈靈溪心跳如雷,不由往後退了退。

    「或許,你多給我講些以前的經歷,做些以前做過的事情,可能我就會慢慢想起來了……」

    他話音還未落,便被覓瀾一把撲倒了,滿滿的少女氣息瞬間充盈整個懷抱,伴隨著一個無比雀躍的聲音:「我知道了!」

    夜風拍打著山洞,火堆旁,他被興奮的少女壓在身下,四目相望,鼻息以對,心跳貼著心跳。

    沈靈溪的臉……忽然就可疑地紅了。

    覓瀾卻渾然未覺,只是眨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眸,俯身一點點靠近他,就在他的心越跳越快,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時候,覓瀾停住了,在咫尺之間停住了,做了一個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舉動——

    她竟然溫柔又輕輕地,用自己的鼻頭蹭了蹭他的鼻頭,未了,又在他瞪大的雙眼中,唇含笑意,蜻蜓點水般一啄他的額頭。

    身子猛然一顫,沈靈溪呼吸急促,整張臉瞬間紅得都快要被烤熟了。

    覓瀾卻低頭望著他,在火光搖曳中,笑得天真又俏皮,一字一句:「以前靈溪哥哥就是喜歡和我做這樣的事。」

    輕緩的氣息噴在他臉上,暈暈乎乎的腦袋根本無法思考,沈靈溪像只要

    被烤熟的蝦子,只聽著覓瀾在他頭頂語氣歡快地道:

    「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呢,比如採花,比如捕魚,比如爬到樹上摘野果……」

    「反正你們王府的人一時找不到這來,我們可以有很多時間來做這些事,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外頭有條小河,靈溪哥哥,不如我們明天就去捕魚,好不好?

    一連串輕快的話像銀鈴般響蕩在沈靈溪耳畔,他神智一點點清明,對著上方覓瀾一雙亮晶晶的眼眸,一時間,好像風掠山嵐,月籠洞壁,天地間靜悄悄的。

    有什麼在心中柔軟而又無聲地泛開,如蜜絲甜,如飲酒醉。

    彷彿一下子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不用去想追兵,不用去想聯姻,不用去想未來困在晉陽王府四四方方一片天下的囚籠生活,似乎只要他點點頭,就能牽起眼前的少女,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山嵐間,做一場永遠都不要醒來的夢。

    (四)

    看朝陽升起,望繁星滿天,沈靈溪在山間與覓瀾共度了半個月後,身體開始有反應了。

    是之前留下的病根,只有好好養著才不會復發,晉陽王府有專門的藥供給他,他離不開那。

    於是在又一次手腳發冷,渾身顫抖,即使被覓瀾緊緊摟住都無濟於事的時候,沈靈溪知道夢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