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小心地滑

    他覺得自己忽然成了海中的浮木,海水是他在陰曹地府、在鬼王殿前,墨燃忽然抱住他時的那雙眼,溫情的,熾熱的,決絕的。

    他無處可逃。

    周圍都是那個人的呢喃,那個人的歡笑,那個人的深情。

    楚晚寧不想去管那是什麼樣的深情,師徒的,還是別的什麼。

    只要有情就足夠了。

    墨燃還是沒有來得及,在晚宴散前回來。

    哪怕披星戴月,哪怕馬不停蹄,也還是關山路遠。

    所幸背囊裡還有璇璣長老做的傳訊煙火,怕他在外有恙,應急用的,巧奪天工,可凝靈力寫字於紙上,放入軸中點燃,而後就能將所寫字句放成浩大的煙花,縱使相隔尚遠,死生之巔亦能瞧見。

    此煙火價有千金,極為難制,但墨燃渾不在意,只求他的師尊不要生氣。

    哪怕隔著千山萬水,哪怕歲月淹及。

    他也要楚晚寧聽到這句話。

    “弟子墨燃,恭祝師尊出關。”

    兩個時辰後,酒宴散去。回到紅蓮水榭時,夜已深了。

    楚晚寧身上有酒味,覺得不舒服,想洗個澡,但是天已轉涼,紅蓮水榭的蓮池太冷了,昨天洗了一次,差點沒凍壞身子。他想了想,回屋拿了幾件換洗衣服,一隻木盆,往妙音池走去。

    妙音池是全派共用的澡堂子,他只有在剛剛來到死生之巔的頭幾個月,才在這裡頭洗過澡。

    這時候已經很晚了,沒幾個人會在裡頭沐浴。楚晚寧抬起手,掀了細葛浴簾子走進去。死生之巔許多地方都改建過了,妙音池卻沒變,四周圍著黛瓦高牆,踏進大門,先要經過一道紗幔飄浮的迴廊,走到盡頭,看到六級刷著桐油清漆的細窄木階。

    所有去洗澡的人都會在走下木階前脫去鞋襪,因此只消在這裡看一眼,就知道池子裡有多少人正泡著。

    楚晚寧脫鞋除襪的時候也留心了一下,發現這裡只孤零零擺了一雙靴子,靴子挺大的,有些髒了,但被很整齊地擺在了角落,沒有因為場子空就隨意亂丟。

    楚晚寧心道,是誰?這麼晚了還來洗澡……

    但他也沒多想,抱著他的小木盆就赤著足走下臺階,拂開擋在走道盡頭的最後一重幔帳,下到院子裡。

    庭院中水霧瀰漫,雲蒸霞蔚,這裡有一個巨大的溫泉池子,依地勢起伏,造出一簾極寬的飛瀑,發出隆隆悶響。朦朧熱氣、氤氳白煙自池中舒展柔嫩腰肢,翩然升至空中,散入每個角落,每寸罅隙。

    因為霧氣太重了,其實在這裡一切都是模糊的,人和人要離得很近,才能瞧清對方的臉。

    楚晚寧踩著光滑的雨花石小徑,穿過重疊繁重的夭桃,來到最近的一個入浴口。那裡陳設著青石鑿成的矮架,是專門用來放換洗物品的。他把小木盆和袍子都擱在了上頭,而後脫去衣服,緩緩走入池中。

    真暖和。

    他忍不住滿足地輕嘆了聲。

    要不是不想和那麼多人擠澡堂,又不願意每天半夜來泡澡,他還真有些嫌紅蓮水榭又冷又簡陋。

    薛正雍畢竟是個事無鉅細,考量甚周的人。妙音池是他監工造的,池邊有花,終年華盛,盡頭瀑布,用以沖洗。要是泡累了,還能躺到旁邊一個小木亭裡,用地熱卵石壓一壓經絡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