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風 作品

第一百四十四章 石英枯斜笑當圓(11)

    “有一回,他帶傷而來,我見了很是焦急,可越焦急,越感到無力。曾經我引以為傲的身軀,抵擋住了多少狂風暴雨,如今顯得笨重,如今顯得累贅,如今拖累我想給予的心。”

    “我漸漸感到無力。我的依賴逐漸使我癲狂。他的世界不需要一個我的參與,我參與進去反倒多餘。我最好是一棵永遠不會說話的樹,儘管我已經拿一半的生命靈氣和野狐妖做了交易,我可能活不過他了,在他死去之前的某一個秋天,會先看到我枯萎的醜陋,我頹靡的光禿,然後是砍伐,然後是消失。”

    “他越來越成熟,話越來越少。他並不快樂,可他擁有的一切使他看起來如此沉穩,像暴雨之後的湖泊,他是顛倒的湖泊。別人都從下往上、從裡朝外看,於是只看到打在皮上的雨滴,更多是悶穩、近似永恆的靜,流動也是沉靜。只有我正常,只有我從高往低看,於是我看見了在毫無波瀾的深流之上,是一面時刻在經受捶打的鏡子。他的情緒被湖水包裹住,被鏡面隔開,隔開兩個視角,隔開自我,也隔開一半的人性。他如果做樹,怕要勝我百倍。”

    “我再不敢開口。唯獨在流水聲刷刷而下的那二十天,我敢講話,敢唱歌,唱他給我哼過的牧歌。在他睜著眼思索的那些夜,他不會明白,近在咫尺的有個靈,多麼想告訴他,你是被愛的,你是永恆被愛的。”

    “直到有一次,我爭鬧著和流水比,誰的嗓子更脆,誰的聲音更大。沒想到,他意外地來了。我知道它們都是心疼我,所以守梢的小猴子也好,食草的兔子也罷,挖洞的小鼠讓道,風兒保持沉默,它們故意不給我一點提醒,故意互作配合,讓他走近,讓我繼續唱歌。”

    “而我只會唱一首歌,只有一個人教過我唱歌。他教的曲子我自己降調,他哼的詞,少的部分,我來補上。他怎麼會認為一棵樹沒有愛,不懂得愛呢是的,也許它不懂。它做的時候並不問值不值得,也沒有應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