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胡塵暗天道路長

  “原本的巽位去水已然是殺人黃泉煞,動輒血流漂杵、白骨枕藉。而鎮壓千百年的幽泉海眼一開,必然是巽位洪水,險毒無比,翻覆之殺機已現,用殺人黃泉都不足以稱呼。”

  “一旦斷絕千年的幽泉海眼再泛,水之最兇者莫甚於此,是為殺人大黃泉煞!”

  黃稷急不可耐地說道,“呼祿法師等人的努力有限,終究保不了世代平安。如今西湖水枯、古廟浮出,本就是今人在為五代殘唐的閩惠宗贖罪。他所欲敕立的陰泉天宮,更是假借蒿里鬼國的佯謬。”

  “若是這殘唐至今的殺人大黃泉出世,福州闔城都將淪入蒿里鬼國之中,被濁浪滾滾的血黃巨河倒灌,三山之間將再無一個活人。我死去活來這一遭,就是想要告訴紅陽聖童他擔心的事發生了,必須想辦法阻止這事!”

  “你知道我在蒿里鬼國看見了什麼嗎?是上古三代的祭器禮器!古來有人將泰山與蒿里並稱,我還以為是陸機的穿鑿附會,可我下去了之後細究裡面的龍篆古字,腳下的竟然是夏代西魯國的遺存!”

  聽到這,江聞在黑暗中也倒吸了一口冷氣。

  西魯國乃是夏代封國之一,和著名傳說劉累飼龍有關。

  孔甲元年(公元前1879年),夏帝孔甲偶然得到了一對雌雄雙龍,便讓求學於“豢龍氏”的劉累飼養。數年後一雌龍死,潛醢以食王,王使求之。劉累恐懼,帶領家少奔魯避禍,時年二十六歲,遂於當地生息繁衍,變成了後來的西魯之國。

  但就是這座古城,後來因泰山地陷,闔城陷入了暗無天日的泰山之下蒿里之中,向下視之高草森森、波濤滾滾,黎民淪喪不復見之,從此傳出了泰山底下是幽冥世界的說法。

  可按黃稷所說,西魯國竟然也淪落入了蒿里鬼國之中?!怪不得會將這個可怕的異度空間稱為蒿里鬼國!

  江聞並不相信這種詭譎離奇的風水之術,但眼前的災禍已然臨頭,許多事情不言而喻。對於眼前的大難,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1985年2月11日,蘇聯太空站禮炮七號突然失控,差點釀成國際危機,於是蘇聯政府派出了經驗豐富的宇航員弗拉基米爾·賈尼別科夫上天維修,使得危機也很順利地度過了。

  但在太空中的賈尼別科夫發現,用於維修的蝶形螺母在無重力翻轉時的主軸是不穩定的,會突然發生180度的週期性翻轉,這後來被稱為“賈尼別科夫效應”,也成為了地球磁極倒轉的某種實證。

  需要知道的是,一般來說翻轉都需要繞著一根軸來翻轉,我們所處的空間是三維的,各種物體也都是三維的,所以實際上任何物體都有三條軸。一般來說,蝶形螺母的翻轉應該是繞著自身的一根主軸旋轉,這才是我們此前認知中的常見現象。

  而且有某些資料顯示,蘇聯發現這個現象的時間,要遠遠早於公開這個效應並命名的時間。

  如今的福州城和當初的西魯國,就很像是這樣的蝶形螺母,所謂的風水龍脈也可以理解成為磁場與三維座標的變換,本應該是穩定的兩極旋轉運動,在吉凶之間相互轉換。

  江聞始終認為,蒿里鬼國絕不是概念中的陰間,否則黃稷早就遇上先走一步的紅陽聖童,把來龍去脈都搞清楚了。

  在每一甲子的某個固定時間,福州城的三維座標就會被某些東西影響捕捉,導致多出一條看不見的軸可以翻轉,一旦勢能出現,三山之間都將落入某個三維生物無法理解、無法認知的恐怖世界裡去。

  而這個暗中接近、捕捉福州城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黃稷口中遍身瘡疤、形如老龍的蒿里鬼國,處於某個已經坍縮維度上的還魂現象……

  江聞試探著說道:“殺人大黃泉煞若是成型,將會如何?”

  黃稷的聲音幽幽傳出,語帶不可盡述的唏噓講述起了古老的經文。

  “宇宙法界,虛空則無邊無際,世界有無量無邊,在紅陽劫後,此時城將沉入空虛,猶如墨穴,無晝夜日月,唯有大冥,沉淪其中,永無寧日……”

  “蒿里鬼國如此險惡,那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聽到江聞突然的問話,黃稷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慘然地笑了起來,江聞也尷尬地笑了起來。

  逃出來?如今分明不是他們出來,而是自己馬上要掉進去了。

  “依呼祿法師留下的辦法,想要破解這次的殺劫,就必須有人帶著摩尼寶珠前往西湖,再次鎮住湖底的幽冥海眼。我逃不過凌知府的追殺,本來想依靠的紅陽聖童也不見了,因此需要另尋他人。”

  “摩尼寶珠?快詳細說說。”

  聽到這四個字,江聞再起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可黃稷卻將話題一轉。

  “摩尼寶珠牽扯的事情太多,但後面的部分,就是二酉齋主黃稷的故事了。”

  黃稷的再次聲音幽幽傳來,彷彿在說著毫無關係的其他人身上的故事。

  …………

  “隆武帝繼位那一年,凌知府莫名其妙地吩咐我修繕棋館,把主意打到了那座荒廢多年的幽冥書肆,我就知道里面有問題。”

  “享殿外有幾座太監墳,歷代守臣都嫌他們殘缺不全的晦氣,甚至不願意遷墳,總覺得他們會召來什麼惡讖。可我不一樣,你應該知道的……”

  江聞當然知道,他面前的黃稷是一個積年的盜墓賊,每個陰森可怖的墳塋都對他有著莫大吸引力。

  更何況面前有六七個。

  “寒酸的墓壙裡只有一枚前宋的守陵使令牌,讓我知道這人真名叫做羅銑,我也是這樣彙報給知府的。”

  “可我沒告訴他,我還發現屍體入殮時鞋底沾著的泥土很奇怪。那種灰白的軟土,全城也只有填澤成坊的吉庇巷才會有……”

  白堊土,那是一種稱為“多胚孔”的生物體死掉以後,它們極其微小的身軀沉到海底,夜以繼日。

  長此以往,就積聚成了厚厚的一層貝殼,最終逐漸粘結在一起並且壓縮成一種鬆軟的石灰岩。可它們太過微小了,以至於這過程得花上幾百萬年才能完成。

  “……後來我就發現了這裡。”

  就是從那天起,他從福州府衙的無名書吏,變成了謹小慎微的二酉齋主人。

  二酉者,山名也。

  《太平御覽》卷四九引《荊州記》記載,沅陵二山皆有洞穴,小酉山洞中有書千卷,秦人曾隱學於此——曾經是秦人,躲避始皇帝焚書的藏書洞,如今也成了黃稷小心收藏保管知識的地方。

  黃稷的說明簡短得過分,似乎刻意略過了許多關鍵的要素,防止自己回憶起那段因為強烈好奇心,而被恐怖知識追逐著的歲月。

  冷風瑟瑟而起,江聞的耳邊似乎聽見了蒼煙魂遊、北邙鬼哭的聲響。

  “這座古墓到了你手裡後,你又開了一條地道通往白蓮教庵堂。這說明你原本是打算將這裡告訴他們的吧?”

  江聞默默岔開話題,黑暗中他什麼都看不見,就像在和一縷清風說著話,甚至有可能都是虛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在這座瘴氣熏天的墓室裡,突發奇想做的一個怪夢而已。

  “迫不得已罷了。在所有人裡面,明尊教可能是最沒有危害的一批人,但是誰也剋制不住野心的。照你來看,紅蓮聖母菩薩是獨獨一份《九幽真經》真的能滿足?”

  黃稷對於人性是消極的。

  這個生前矮小丑陋的傢伙,心裡充滿了從墓穴墳塋中帶出來的陰暗,墓主人與盜墓賊千百年的相互算計、生死爭鬥,已經讓他看不得墓冢上的松柏青青和蘆荻漫漫,非得要掀開覆土問個究竟。

  “況且如今的白蓮教,已經不是當初的白蓮教了……”

  黃稷忽然諱莫如深地停了下來,這也是江聞今天首次在他的口中,察覺到了生前才有的膽怯畏懼。

  江聞明顯察覺到他的話裡有話。

  “你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告訴我重點。你辛辛苦苦從陰間爬回來,該不會就想和我這個閒人訴苦的吧。”

  江聞深吸了一口氣,扶著朱漆棺材緩緩站起,對著冥冥出聲的方位說道。

  “如今多方勢力都在尋找摩尼寶珠的下落,你這個始作俑者卻如此抽身事外,到底有什麼所圖?”

  黃稷低聲怪笑了幾句,似乎在聽著頭頂隆隆作響的震動,江聞已經可以想象到那張洋洋得意的臉。

  “都是他們自己貪心作祟。但他們想找的摩尼寶珠也確實在我手裡。”

  黃稷告訴他,自己是在守陵使羅銑身上找到的摩尼寶珠。

  他從悽切哀婉的絕命碑中找到了線索,又發現了南宋古墓的確切所在。然而據他所考,這座墓建成的時間遠不止南宋,應該是在宋徽宗年間落成。

  巧的是他還發現這座墓室的前主人,正是明尊教竊名刊印、仰慕已久的髑髏太守黃裳。

  那黃裳原本只是一介書生文人,以科舉入仕途,因擅長道家養生之法,故被宋徽宗委以編纂萬壽道藏的職責,本不該和稱雄一時的明尊教有什麼糾葛。

  可當時的明教教主方臘自江南起兵,兵鋒往南全無阻礙,大軍面前所向披靡,卻偏偏被守臣黃裳率領軍民阻擋住了。

  兩方兵馬在福州城僵持不下,方臘生出愛才之心,又自恃武學經義獨步天下,便孤身來到了九仙山上的九仙觀中與黃裳會面,提出要以辯經決一勝負,輸的一方就此罷手離開。

  那一次的辯論內容無人知曉,只知道三日三夜不分勝負,明尊教方臘教主盡出教內典籍經義、訖思證明,卻被黃裳一一駁倒。最終來勢洶洶的方臘惱怒而去,黃裳也被斃殞命。

  幸好相持之間援兵已至,城中官吏才能夠收斂太守的屍體,哀慟之餘營建了這座墓穴,意圖安葬於福州城生息煙市之所,好讓歷代子孫祀禱、香火綿延。

  可再往後,就是死去多時的黃裳從棺中復生,還陽成為了髑髏太守,又得到了一身精妙通玄的絕世武功。

  黃裳反將明教諸多法王、護法殺得大敗,這座墓穴自然就空了出來,最終留給了南宋時與蒙古大軍拼死奮鬥、殞命夔門的無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