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風共白頭

 想到這裡,江聞悚然一驚,手臂上不小心又添了道傷口,可他已經猜到了一絲真相,無論如何也停止不了推想!

 駱霜兒的神照經缺失觀想法門一事,在自己點破之後就不是什麼秘密,有了這樣畫龍點睛的一筆後,急於回廣州救父的駱霜兒,自己完全可以高屋建瓴再尋突破——她大概以為的後果無非是缺乏名師指點,多走點彎路罷了。

 但問題就在於,駱霜兒自行觀想的會是什麼呢?

 丁家公子因生在不分善惡的明末亂世,終身際遇坎坷崎嶇,故而觀想的是高坐雲端冷眼看世人的金闕帝君,那麼以駱霜兒如今的急切心情,又會在心頭塑造什麼樣的“神明”呢?

 看著眼前萬分熟悉的“獨孤九劍”,還有駱霜兒猶在耳畔的旖旎話語,江聞猛然回想起,自己並非從未在駱霜兒面前使用過獨孤九劍——

 早在廣州城外,沸海上惡鬥五羊蛟鬼時,江聞就展現過獨孤九劍的精髓奧妙,並且反客為主地借用了地勢之利,施展出那招足以讓天地翻覆的地極劍招。

 而那個時候,駱霜兒在做什麼?

 好像她在儺舞鎮蛟失利之後,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而當江聞揭示出駱元通和應無謀的算計後,更是讓她險些道心破碎。

 根據獨木橋效應,這時候落水的駱霜兒,會不會正好先後看見了江聞力挽狂瀾、獨撐天傾的場面,故此也把獨孤九劍的劍意刻進了意識中?

 這樣的想法多少顯得江聞有些下頭,也襯得高深莫測的獨孤九劍太過掉價,竟然會被人看一眼就學會,可眼前的詭異場面已經不允許江聞思考什麼合理性,否則如今用獨孤九劍對付自己的駱霜兒,又能是怎麼回事呢?

 至此平素裡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也被江聞一一回想了起來。

 譬如駱霜兒在這段時間裡,經常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打轉,卻終日一言不發,如今看來這明顯不是想和自己搭話,而分明是在仔仔細細、徹頭徹尾地觀察自己。

 這個倒不能怪江聞,因為只要是個腦子沒進水的正常人,都不會認為身邊的美少女在尾行窺探自己。

 還有駱霜兒被怖惕鬼襲擊時,突然陷入昏迷不醒,江聞曾藉助桑尼巫婆的觀花園法門進入了她的神智,那時的駱霜兒被困在玉桂樹中雙目緊閉,但當她睜眼時,江聞卻在雙瞳中窺見了自己的身影。

 現在想來,那並非是什麼瞳中倒影,分明是駱霜兒用了與丁家公子如出一轍的法門,正觀想著一尊神佛獨坐於靈臺,而這尊“神明”,恰好是江聞罷了!

 離天下之大譜,滑天下之大稽,神照經的創始人應該也想不到,這門武功會被用於觀想一個“人”吧?

 但只要如此解釋的話,駱霜兒的“想你”,便是真的殫精竭慮日思夜想;“眼裡都是你”也沒有半分虛構誇張,瞳孔都快是江聞的形狀了。只可惜平素常見的少女懷春行為,如今在駱霜兒身上變成了破壞力極強的“偶像崇拜”,正一步步演化成,更加可怕且不受控制的行徑。

 由此分析,廣州沸海之上是一切的肇始,怖惕鬼纏身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直至駱霜兒走入雞足山陰這片密林,遭遇到了某些火上澆油的影響,才讓她眼中的“神明”徹底成形,人也徹底進入瞭如今的病嬌癲狂狀態!

 說來荒謬,風調雨順敬龍王,收成不佳求龍王,災荒之年打龍王,死到臨頭燒龍王,江聞此刻只覺得頭皮發麻,如果自己不再做點什麼,是否駱霜兒就會因為“偶像”的崩塌、壓榨不出更多奇蹟而徹底崩壞,用把自己切片的方式,逼自己出“顯聖”?

 這樣看來,駱霜兒此刻大概是真心實意地想把江聞參透悟透,乃至仔仔細細裡裡外外、抽筋扒皮敲骨吸髓,直至自己徹底化為她補全神照經的決定性一步。

 如果駱霜兒順利殺了自己,恐怕真有幾分可能破繭成蝶,讓這世間增添一位獨孤九劍的絕頂高手!

 打死江聞恐怕也想不到,在神照經這樣堂皇正大的武功裡,居然還蘊藏著這樣叛逆弒神的修行法門,越是敬若神明越要將其破碎,難怪《連城訣》中大俠梅念笙教出的徒弟,都反骨長在了臉上,心心念念著要打死師父爆金幣……

 可眼下要怎麼解決駱霜兒的問題,把江聞的頭髮都愁白了,駱霜兒如果觀想的、真是使用獨孤九劍的江聞,那麼除非江聞能以絕對實力將其降伏——畢竟獨孤九劍之下從來不分高下,只決生死,這門被他用來生死廝殺的武學,如今竟然變成了個大麻煩!

 【無論如何不能殺駱霜兒,一定要讓她清醒過來!】

 江聞堅定信念,腦海中飛快地尋求著辦法。

 幸好任我行已經用親身實踐告訴江聞,想要對付使用獨孤九劍的高手,最好的辦法還是用絕頂內力將其震暈過去,就像他在西部水底雅座,長嘯震暈梅莊四友和令狐沖那樣。

 江聞的身形忽然一閃,沿著樹邊騰空而起,韓王青刀也難以察覺地換了一隻手,將駱霜兒的注意力從正面引來,讓她誤以為自己要用反手出刀。

 相比武功招法的突飛猛進,江聞很清楚駱霜兒的內力是什麼程度。

 下一刻,江聞便反其道而行之地收刀撤步,以完好手掌攜全部內力擊向駱霜兒,試圖在一瞬間橫壓過她身體裡的內力,將她暫且震暈過去。

 兵行險招之後,江聞自然被一劍刺中肩膀,而他的手掌也終於成功印在了駱霜兒肩膀上。

 但只見江聞的臉色由紅轉白,很快又由白轉青,短短數息臉色已經變化了好幾種。

 那是一股冥頑不靈、蠢厚堅實到了極致的內力,即是獨屬於寒山內功才有的特性,江聞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多的驚喜。

 他只覺得手掌接觸到的不是經脈內力,而是一塊渾然天成的巨石,不管世上風吹日曬、天打雷劈都無法撼動其分毫,自己也用上了無數法門想要吸攝、轉圜、推震、傾卸,竟然都毫無作用,隨後一股沛然的反震力道,就從駱霜兒的身體裡猛然爆發出來!

 眼下的駱霜兒,竟然連內力都不明不白地,增晉到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境界,江聞的內力宛如撞上山岩中蘊藏的青石,瞬間碰了個粉碎,胸中又是一股腥甜難以抑制,鮮血猛然大口吐了出來!

 “施主,如今的雞足山陰會促漲寒山功,千萬不能力敵!”

 精修佛學的安仁上人總是能不合時宜地出聲,表示自己尚在人世。

 “……大師,你為什麼不早說啊!”

 內傷再次發作的江聞再次不講武德,本著血不能白流的精神,趁機噴了駱霜兒一臉血,瞬間迷惑住對方的視線,隨後掙脫長劍強撐躍到樹下,將被樹根纏住的安仁上人提起,轉身就往來時的方向,頭也不回地逃竄而去。

 好不容易甦醒的安仁上人,被江聞單手提拿於巖路顛簸,此時也只能氣息微弱地委屈回答道。

 “施主,先前老僧出聲警示,已經是黔驢技窮了……”

 “若不是今日,寒山內功在雞足山陰猛然大漲……恐怕老僧早已經去朝見我佛了……”

 江聞朝著某個方向疾步如飛,口中不斷溢出鮮血,而駱霜兒白衣身影宛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穿梭於密林,銜尾追擊不斷。

 此時的參天密林雖然沒有暴雨瘴霧,卻飄蕩著一股慘淡灰白的薄霧,宛如無數骨灰從天而降,正在林中漫天飛舞,怪笑著的枯悴鬼影也揮散不去地跟在後面,再次籠罩住了這處密林。

 “施主,你這是要往哪裡逃啊……”

 安仁上人眼中只覺得四周雜木樹枝紛飛亂舞,以低啞嗓音悄悄開口,抬頭卻看見江聞因失血而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當然是要……”

 “先找個地方壓制傷勢……”

 江聞緊咬著牙根說到,雖然他身上身上遍佈血跡與創傷,雙眼卻明亮得發燙,似乎有某種意志正支配著這具瀕臨極限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潛能。

 “不遠了,就在前面……”

 江聞再度咬牙發力,自己在面對駱霜兒時終究投鼠忌器,難以發揮全力,而最擅長降伏制住駱霜兒的人,如今袒露上身騰躍於幹麂子屍群之中,所到之處草伏旗偃、無人可擋,此時正肌肉賁起與人角力,宛如忿怒金剛揮杵、不動明王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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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