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三十九章 豈知窮海看飛龍

尷尬的另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大家從地面上蹦起來。

眾所周知力從地起,因此趴著想要用力、雙手還要空出的話,就必須跟相撲、摔跤選手似的壓低重心,通俗點來講就是撅著屁股、擰著腰,動作很像傳說中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站遠點看,還跟土坷裡的螞蚱蹦起來有幾分神似。

兩個人就這樣撅著屁股,在半空中劃過相似的交匯弧線,視線也不免交錯在了一起……

走江湖混武林的,都講究個排面,郭靖連忙閃身落地、墊步擰腰,蒙面劍客也飛身站定、昂首挺胸,彷彿剛才趴在地上學螞蚱蹦的另有其人。

全場只有飛馳的駿馬還沒察覺到主人的異樣,跑出去十幾丈才把失去生命跡象的斥候甩落,立在原地希屢屢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咳咳,大俠好掌法……未曾請教?”

“咳咳,閣下劍法也不同凡響……”

兩人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出了驚訝,基本意思可以總結為一句話——

你這麼好的武功不去剛正面,幹嘛在這兒當伏地魔?

【漢水襄陽城,夤夜】

江聞有些尷尬,沒想到郭靖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現在也玩兵者詭道也,淨幹些偷偷摸摸的事兒。

如今兩人各搶了元軍斥候一匹馬,正沿著對方前來的腳印展開了反向追蹤。

這一路上未免有些沉默,說起來兩人的武功都不弱,可剛才的模樣實在是誰也不敢笑誰,只想準備找點話題結束尷尬。

但更尷尬的是,江聞不管怎麼明示暗示,對方也是種不肯摘下蒙面布,更絕不承認自己是一代大俠郭靖這事,非說自己只是一個憂國憂民的無名武林中人。

對此江聞表示諒解與鄙夷,他行得正坐得端,可不會否認自己姓江名聞這件事情——反正在金庸江湖裡,江聞做事都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即便是說出去了,也不會對他本就不存在的名譽造成什麼損害

兩人沉默著繼續翦除元軍羽翼,江聞則慢慢回想著自己在被逍遙王反挾入內景境的那一刻。

事情發生的那一刻,他心裡就已經做好了應對異變的準備。畢竟他江某人能在妙寶法王的內景境之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坑讓他去踩,自然也料到對方會給自己挖坑埋雷。

可江聞進入內景境之後才發現,逍遙王居然也是個功力不亞於他的攪屎棍,短短時間就把襄陽之戰攪成為了列寧格勒保衛戰,自己還沒有任何準備,外面就要面對數十萬敵人的大軍壓境了。

“郭……不是,無名前輩小心,對面又來人了。”

江聞順風聽去,立馬察覺到了對面風吹草動間的異常。

於是兩人迅速而默契地擺好禦敵陣型,一人穿著元兵斥候的衣服假裝中箭敗逃的探馬,另一個人則竄身躲入草叢之中準備動手,而由於郭靖自小就會蒙古話,這個欺騙敵人的工作就非他莫屬了……

迎面、搭話、佯裝不支、引入襲擊圈,出手斃命,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郭靖可能因為戴上了面具,索性摘下面具,對江聞卑鄙無恥的偷襲表示讚賞。

“少俠好功夫,這劍又快又準不留血跡,元兵就算想要追查線索,想必也得多費一番功夫!”

剛學完螞蚱蹦的江聞嘿嘿一笑,轉頭也誇讚道:“還得是無名前輩你帶路帶的好,當年皇軍要是碰到你帶路,指不定走到了洛杉磯才發現自己上當。相比之下我當年靠演技周旋於逍遙三老之間,表現的也不過如此嘛。”

這倒不是江聞刻意吹捧,就單單郭靖這一口地道流利的蒙古話,還有那張人畜無害的老實臉,誰見了不迷糊,一瞅一個不吱聲,先前有一名斥候都被劍刺中了,還在用蒙語話對他大喊“兄弟快跑”!

“無名大俠,看樣子你在蒙古呆過對吧,平時回想起來往事,心裡真就不會有產生一絲的愧疚和遺憾嗎?”

江聞忽然問道。

如果這個時候,郭靖能擺出那張憂國憂民的臉,向江聞開展蒙古人不算人的教育,那麼江聞一定會懷疑眼前這個郭靖是超獸假扮的——

因為正如某艾斯所描述的那樣:“任何生物受到攻擊都會感受到疼痛、害怕、或是露出破綻,但是,超獸不會有那種感覺”。

郭靖聽完江聞的話,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隨後又顯露出一絲釋懷。

這兩種交錯的情緒相持很短暫,最後就變成了他看向江聞的異樣目光,只是目光有些遙遠。

“真沒想到,世間還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記得上次問我這個問題的,還是我過世的結義兄弟。”

江聞相當不開心地盯著他。

他發覺這位郭大俠的心眼好像也不是特別寬,誰不知道郭靖的結義兄弟就是某金國小王子,一輩子都找不對父親認不準身份,他和溫侯呂布的差別,也就是沒來得及改姓歐陽罷了。

但就在郭靖沿著回憶心馳神往了一會兒之後,他又抬起頭對江聞說道。

“小兄弟,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我下手固然無情,手段也不算磊落,甚至廢寢忘食地著要全殲來犯之敵,可我們心裡恨的究竟是什麼的?”

“……無名大俠,你指的是七大恨還是七殺詩?晚輩反賊認識的少,可能有些陌生啊。”

“不是,小兄弟我的意思是,你這輩子有沒有曾經特別想做的,現在卻不屑再理會的事情事情?”

江聞撓著頭想了想,毫不猶豫地答道。

“那可太多了。以前我天天想著當大俠闖江湖,現在恨不得給當初自己一個嘴巴——可有些事情,大概選擇錯就沒辦法回頭了吧。”

“哦,何出此言?難道一點回頭餘地都沒有嗎?”

郭靖好奇道。

“無名大俠你有所不知,我這是比喻,就是一種感覺。就跟臨結婚前想逃跑的衝動是一樣的,你大概也許應該懂的吧?”

江聞語帶唏噓地回憶起了往昔,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模樣了,“當年我參加頂上戰爭的時候,聯軍六大掌門與左右護法、四大法王、五散人已經拼得死去活來,是我一人震住了全場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高手——在外人看來我可能是威風凜凜一夫當關,但那時候的我,心裡真的只想回家。”

“啊?這跟我殺蒙古人有什麼關係?”郭靖疑惑道。

“啊?我沒說跟殺蒙古人的事呀?我說的是娶妻生子!”

隨後江聞繼續說道:“所以我才有點理解不了你……哦不是,是理解不了天下聞名的郭靖大俠,為啥能夠放著金刀駙馬不做,公主不娶,只因被分手了的前女友追著結婚,最後就答應了——講道理,明明是她先來的吧?”

“……你說的愧疚是這個啊?”

郭靖一臉黑線,本想借機給這個大有前途卻老氣橫秋的小兄弟,做做家國大義的宣傳教育,結果他就用這個機會探聽些陳年八卦?

意興闌珊的郭靖搖了搖頭,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遇事不做爭辯。

“感情之事太過複雜,如果不曾身處當中,誰也說不清楚,依我看那位郭大俠也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在這件事上未必就比尋常人聰明多少。”

江聞不以為意地笑著:“那我可不一樣,浪跡江湖這些年,藏在心裡的我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也從來沒有猶豫過。說真的,只要能讓我再看上一眼,哪怕是臨死前的一眼,我也死而無憾了。”

“不錯,如今江湖上像小兄弟這樣的痴心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啊。”

人到中年,總會產生些厚古薄今的感慨,一張嘴就想感嘆寫人心不古,可此時郭靖腦海裡驀然晃過了一個人影,赫然是至今形單影隻的楊過。

在郭靖眼中,楊過倒是與楊康截然相反的一心一意,只可惜他愛上的是自家師父,終究為世人不容,這幾年更是落拓天涯、行蹤不定。

“感情之事最能誤人,我此生也親眼見過許多武林前輩因此沉淪不起,因此還要慎之又慎。”

隨後郭靖用闡述語氣地說道:“譬如襄陽城裡最近聚集了一批女俠。聽我家夫人說,她們明面上說是要來協助守城,實則是連袂而來要找一個負心人的下落。”

“……無名前輩,你說的女俠們姓甚名誰,江湖上可有名號?”

“說來也巧,我倒知道幾個。來人中有桃花島女弟子程瑛、陸家莊千金陸無雙、小赤練洪凌波、鐵掌寒梅完顏萍、飄渺靈雀耶律燕、絕情宮主公孫綠萼,據說連赤練仙子李莫愁和陸家莊的莊主夫人,也親自追到了襄陽城裡……還有……”

郭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來人數了一遍,最後才略帶慶幸地說道,“幸好這些人是友非敵,來到城中還算安分守己,不然外敵尚未到達,城裡可就要出大亂子了……”

江聞倒吸一口冷氣,聽著郭靖把江湖上大大小小、有名沒姓的女俠們都數了一遍,他眼前彷彿已經看見了苦大仇深的女俠們,每人正帶著為數不少的閨蜜姐妹團出動,表示在襄陽城裡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負心人,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天靈蓋打著旋兒,直鑽到了髁膝蓋以下。

“嘶……無名前輩,話說你為什麼介紹得這麼熟練啊?”

郭靖有些無奈地攤開肩膀。

“都是我家女兒告訴我的,她一聽說這些人到來就如臨大敵,每天都在我耳邊唸叨著這些人的名字,還攛掇著我們做父母的為她出頭,當真是苦不堪言。”

江聞聽完雙眉倒豎,立馬義正詞嚴地澄清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令千金是什麼人,我自從認識那天起可都是躲著她走的!我就算再膽大,也沒法長出三頭六臂,能讓她砍著玩兒的?”

“豈有此理!”

郭靖此時的眼光已經凌厲了起來,隨後語氣十分強硬地說道。

“郭某確實教女無方,讓芙兒平日裡嬌縱蠻橫了一些,可她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小兄弟何必如此激動!”

郭靖說著就差拍桌子站起來,顯然對於女兒的溺愛是發自骨子裡的,緊盯著江聞半天之後才後知後覺地補充道。

“況且不對呀,此事與芙兒並無關係。郭某剛才所指的,是我的小女兒郭……”

最後那個字還沒說出來,江聞就渾身顫慄著壓低聲音,快若閃電地捂住了郭靖的嘴巴。

江聞嚇得聲音都顫抖了。

明明是你自己對號入座的吧!

而且事情的關鍵在這兒嗎?這澄清完的事情更大條好不好,你們做父母的都不管一管嗎!

她剛滿十歲,還是個孩子!!!

隨後兩人沉默了良久,都算是平息情緒順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郭靖自暴自棄地摘下蒙面布,隨之慨嘆一聲,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江聞的肩膀上。

“原來少俠你姓江名聞。郭某一直以來只聽妻女過兒等人說過,江湖上有個武功卓絕的少俠,往往在她們遇險之時出手相救,言談舉止卻……呃……嗯,有異常人。”

江聞很懷疑對方想要藉機一掌拍死自己,畢竟這樣的行為說出來,和跟蹤狂的性質也差不多了,但幸好郭靖清楚行善論跡不論心,還是沒捨得爆發出九陰真經的內力。

“郭大俠謬讚了,我只是個路過的假面騎士罷了。”

江聞不動聲色地從郭靖的魔掌裡逃脫,小心試探著問道,“那小人在貴府其他人口中,風評又是如何?誇我了沒?”

郭靖重重地點了點頭。

“誇!大師父誇你大奸大惡,是個毫無禮義廉恥的魔頭;七公師父誇你胡攪蠻纏,偷學武功十分下作;大小武誇你橫行霸道,整日勾引良家婦女。過兒雖然沒跟我具體說起過,但每次有人提到你,似乎都要寢皮食肉……”

江聞拍案而起,對著郭靖侃侃而談道。

“郭大俠,楊過這事兒這能怪我嗎?我也很無奈啊!”

說起楊過,江聞就怒從心中起。

自己為了把楊過的悲慘人生,矯正得稍微不那麼悲劇,因此一有時間就跟蹤打聽他的一舉一動。

陸家莊時,江聞仗義出手把他腿打斷扔給郭靖,防止他和歐陽鋒遇見、被黃蓉猜忌——結果他因為瘸腿走路的瀟灑樣子很像歐陽克,還是被歐陽鋒半夜擄走。

上終南山之後,江聞怕楊過被趙志敬鹿清篤欺負,當著楊過的面提前把這倆師徒打成植物人,當然了,為了撇清楊過的作案嫌疑,江聞順手也把他打暈了過去——結果楊過因為嫌全真教的伙食和住宿條件太差,還是轉校到了古墓派去。

最關鍵的一次,歐陽鋒半夜來教乾兒子楊過武功時,反手點了小龍女的穴道,江聞緊趕慢趕連終於殺到,一腳先把圖謀不軌的尹志平踹出了幾丈之外,經過檢查確定成功阻止了一場性質極為惡劣的犯罪。

可他剛剛解開小龍女的穴道,就這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楊過就不知道為啥突然殺了回來,恰好看見江聞一臉欣喜地搓著手,緊盯著地上正要爬起身的小龍女屁股……

之後的楊過瘋了似的,愣是追殺了江聞個把月,中間江聞不堪其擾,也只好將他打了又打。

可自古江湖事江湖了,江聞就鬧不明白了,怎麼楊過這麼小心眼呢?

“小兄弟,這其中的事情郭某不太清楚,自然也不便評價,但是我聽芙兒說十年之前,你曾經把過兒一腳踢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