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泛靈槎出塵世

天階寒雨飄颻不絕,漏聲點滴垂打心間,隨著洪熙官念完了充斥著神佛異怪、生死輪迴的廝殺故事,三德和尚也將署名悉檀寺的來信細細講罷,堂內便陷入了徹徹底底的沉默之中。





幾人在沉默間望向天際,正是廣州城數月聯綿不絕的大雨,從沸海深處翻湧騰滾而起,猛擊在每一寸土地上,隨即深深鑽入土壤再無蹤跡,只剩晦暗潮溼的陰霧纏繞街巷,掛罥樹梢,甚至能聞到一股無法散去的腐魚腥味,正充斥在街巷寒磚冷瓦之間。





而街頭巷尾的暗議,已經在連月兵燹陰霾下,流淌著尤為不安的氣息,傳言著毛骨悚然的消息。





譬如在許多或因出逃、或因橫災而荒廢的建築裡,經常有人聽聞詭異而幽微的敲擊響動,恍如塋旁竊語;而本就無人接近的荔灣邊上,也經常有人目睹幾名滿身泥垢、長相如同猿猴般的蓬髮稚童在嬉笑玩耍,語調怪絕不詳。





這幾封語焉不詳的來信,似乎早已猜透了他們如今的想法,急著要將身形隱去。紙上纖細工整的字跡,似乎也開始因潮溼直接空氣,而讓墨痕變得溼黏模糊、漫滅無比,恍惚的眾人只覺得娟秀字跡間,平白生出了猶如蟲足蜿蜒的無數分岔,隨時可能沿著地面雨水沖刷出來的溝壑,扭動著消失在冰冷空氣中。





“原來是紅陽教的人送來書信……”





宋獻策喃喃自語,將瘦狹臉龐皺成一團,似乎察覺到了情況的複雜。





他曾經收到青陽教出任護法的邀請,弟子也因此被招徠作難,自然是與這些密教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宋獻策隱約知道紅陽教這些年勢力已然衰微,紅陽聖童在世期間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家底,也被青陽教橫空出世的新教主一出金蟬脫殼、借屍還魂的把戲所奪走。





然而,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紅陽教在這種窘迫境況之下,居然還能騰出手來干預西南戰事、左右雲貴政局,甚至能在佛門無暇兼顧的時候,派人無形中消解了「白陽大劫」的餘波。





宋獻策這麼想著,只覺得這般神出鬼沒、踏雪無痕的事情,確實很符合紅陽教的風格,只希望他們和青陽教的糾葛不要鬧的太大,以至於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但三德和尚的心情卻相當沉重。





他與弘辯方丈是多年好友,與安仁上人也是相交莫逆,沒想到南少林的唐突到訪,居然會給悉檀禪寺帶來如此大的災殃,就連迫在眉睫的佛門千秋大劫,都只能靠著區區一處雞足山、小小一座悉檀寺去獨自應對。





要知道,佛門除禪宗外的其他宗派,倒不是沒人知曉此事,只不過諸宗有的衰微、有的黯弱、有的離心,更多的則是置若罔聞。相傳在二十年前,天台宗倒是曾派人攜刺血《法華經》前往雞足山,希冀阻止佛門的千秋大劫,可惜當時值崇禎末年世道混亂,此僧卒於道中未能抵達,天台宗國清寺主持便稱此事仍有天意因果,從此閉門謝客,不再過問。





南少林如今孤立無援,如果西南邊陲的佛教勝地盟友也因此瓦解,那麼今後的境況必定會更加艱難。三德和尚打心眼裡覺得,佛門千秋大劫一定是弘辯、安仁兩師兄弟拼死化解,乃至於弘辯也應劫而死。





“熙官,你為何一言不發?”





三德和尚見洪熙官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沉思,便淡淡說道。





“三德師叔,我只是回想起了一些舊事罷了。”





洪熙官劍眉星目直視遠方,從回憶中暫時抽離,低聲說道:“當初我攜文定奉命前往武夷山時,碰到了江聞大俠出手相助方才化險為夷,也正是因此,我才讓文定拜入了他的門下。如今江大俠也身處雞足山,莫非他再次出手相助了?”





三德和尚微微一笑,伸手止住了洪熙官的推測,搖頭道。





“熙官,關於這件事至善方丈吩咐密不外洩,故而你對此所知甚少。那佛門大劫背後的諸多因果,遠遠超乎常人想象,江施主縱使武功高強,也是絕無辦法插手其中的……”





洪熙官不再多言,但他心中總隱隱一種預感,他相信親生兒子對於江聞的無盡推崇,一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而滿場眾人間,唯有綠林大盜駱元通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他手裡緊緊攥著的信箋,到現在也還未向幾人示宣。





“駱兄,如今就剩你還未念信了。想來主使之人動用種種手段送來這些信箋,必定有他的別有用心之處,但前幾封信光怪陸離,全然不解。”





宋獻策從心事中走出,看向了一旁負手仰天的駱元通,輕輕喚道。





“你這封上面莫非寫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能夠讓大家通曉真相的?”





駱元通背對著他們,靜聽庭中雨打、淅瀝不盡,緩緩用獨臂將信封慢條斯理地拆開,取出了一張紅箋小字的單薄紙頁





上面一反先前連篇累牘的字跡,只有四行潦草大字:「青山未老,令愛安然,入我門來,不避儀鸞。」





儀鸞指的是明代錦衣衛的前身儀鸞司,代指著皇權親領之下的朝堂勢力,對方的口氣之大,似乎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





而大字底下,更是沒頭沒尾地留下了幾行娟秀的字體:「江聞重傷癱羸,已遣人送至番禺,令愛隨行往之,見信之日即許抵達,尊駕崇祺,恕勿阻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