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五十章 應似飛鴻踏雪泥





之所以出現在廣州,江聞就是要在這些人面前,告訴他們真正的反是怎麼造的!





尚可喜此人殺心太重,眼下公仇私怨又兼而有之,他為了穩定局勢,必定會在廣州大開殺戒,而他如今孤軍在外無法興風作浪,這便是比當初的城中刺殺,好上一萬倍的時機!





隨著屠夫殞命,大權自然落到了兩位大內侍衛的手中。





對於京城派來的兩位大內侍衛,乃至於助紂為虐的鷹爪門白振、五虎門鳳天南,江聞原本也是可以一併剷除的。然而殺了這些人,便會導致清廷對於廣州的掌控虛弱到極點,一旦清廷察覺局勢失控,說不準就會放棄圍剿廈門鄭成功,全軍開拔進入廣州,到時候更恐怖的腥風血雨只會撲面而來。





此外江聞還有一個考慮,這是這幫造反之人持之以恆的秉性。





一旦沒有了外敵壓力,他們就會以最快速度腐化分裂,隨後自相攻訐,導致隊伍不攻自破——





這種事情自甲申之變後,已經上演了無數次,眼下除了矢志抗清的李定國,江聞對另外幾人可沒有一丁點的信心。





畢竟以這些人的行事風格,突出一個各懷鬼胎、心事重重,大事臨頭必定會拖李定國的後腿,到時候廣州之亂還未浩蕩而起,就要先在內亂之中土崩瓦解了。





不謀則已,一鳴驚人,此番江聞的手筆,可不止尚可喜的人頭這麼簡單。





如今的平西王吳三桂,之所以被默許逡巡於雲南境內興風作浪,是因為他上書清廷率兵休整,待到兵強馬壯之時再深入緬甸擒獲南明永曆帝。





但事實上,吳三桂是通曉亢龍有悔的道理的,如果他真的提兵殺入緬甸,用弓弦勒死永曆帝,那麼他功高蓋主和木秀於林,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他吳三桂將自此成為無數人的眼中釘,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刺殺、朝堂彈劾,直至狡兔死良狗烹。





於是他選擇身居雲南待價而沽,一邊威逼南明永曆,一邊勾結噶舉僧派,對內則彈壓諸多本土勢力,勢要趁此機會將雲南的吏、兵、財、刑諸多大權收入囊中,逼得順治給他開出更高、更優渥的條件。





而隨著尚可喜身死的消息傳入雲貴,吳三桂的野心必然會再度膨脹——畢竟和窮苦邊陲的雲南相比,誰不想要坐鎮富甲天下的兩廣?





然而只要吳三桂趁機上書彈壓叛亂,並且開始向廣東地區發兵,他就會猛然發現一股惡毒的流言蜚語,正在兩京一十三省迅速傳播,人人在說“吳三桂將奉崇禎太子朱慈烺返京登基”的消息!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清廷會猛然發現相互制衡的三藩,此時只剩下了吳三桂一個實力派,在他厲兵秣馬之下,甚至能撼動江南半壁!





隨後等待著他的,將是疑心深重的清廷一道勒令返回雲南、不得騷擾地方的聖旨,和為了保持制衡均勢,命耿精忠即刻嗣爵就藩的消息!





到時候三藩變兩藩,戰線被鎖定在東南沿海的閩粵之地,藉此減輕對南明永曆、夔東十三家的壓力,江聞也就有更多的辦法來攪渾這片水了……





“師父,你為什麼笑得這麼狡猾?”





傅凝蝶見江聞陰惻惻地壞笑著,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一點,因為他知道每次師父這麼笑,就意味著有人要倒大黴了。





江聞勉強剋制住了笑容,裝傻充愣道:“有嗎?我笑的很狡猾嗎?”





沉默半晌的洪文定在一旁點了點頭:“嗯,相當狡猾。”





江聞立刻板起臉來,裝出一副宗師風範,對這兩個徒弟說道:“為師一心為國,耍點陰謀詭計算什麼?你們兩個還是多跟小石頭學學,你們看他吃飽了就睡,這一覺睡的多有氣勢!凝蝶,快給你大師兄擦擦口水。”





傅凝蝶斜覷著江聞,小聲說道:“師父回來之後怪怪的,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難不成在雲南魘著了?”





江聞微笑著看著小凝蝶:“怎麼連師父都不認得?還是想要逐師出門、自立門戶了?”





傅凝蝶也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去故意不搭理江聞,冷聲說道:“我看是師傅你外面又有徒弟了才對!哼!”





讓凝蝶打翻醋罈子的起因,是後面那輛馬車之中載著的三個人。





其中與江聞鬧彆扭的駱霜兒自然少不了,但另外除了一名懷抱長刀,滿臉木然、眼神冰冷的少年,更有一名粉雕玉琢、嬌憨可愛,身量雖比凝蝶小上些許,姿容卻更盛三分的小女娃。





“凝蝶休得胡鬧,那是友人寄養的孩子,哪裡是什麼新收的徒弟——她比你小一歲,你叫她阿珂妹妹便是了。”





江聞把鬧脾氣的凝蝶攬入懷中,笑嘻嘻地對她說道,“我可是放下了成佛作祖的大機緣,不遠千里要將你們接回武夷山去,焉能如此編排為師?”





傅凝蝶聽到這話,小臉果然露出了喜色,笑嘻嘻地將小腦袋往江聞胳肢窩裡鑽了鑽。





“嘿嘿師父最好了……眼下天快黑了,前面山頭有座野廟,咱們要不要過去燒柱香,順便再借宿一晚?”





最怕風餐露宿、幕天席地的傅凝蝶,趕緊趁機提出自己的要求,然而江聞卻將臉色一轉,忿然作色道。





“無妨,以後看見寺廟不用客氣,直接進去住就是了——他們欠我一個人情。”





曾經的江聞面對著寒山拾得兩位大士,本以為自己已然僧伽梨袈裟加身,即將成為未來佛、繼承佛門大統、走上人生巔峰,卻被告知自己並無資格紹承佛位,必須脫下袈裟交還釋尊。





對於兩位大士堪稱耍無賴的行徑,江聞也只能表示鄙夷,並且表示寶貝袈裟如今歸我,想拿走就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幸好寒山拾得兩位大士還是有分寸的,表示可以滿足江聞三個願望。





江聞許下的第一個願望,便是解救雞足山上因故喪生的幾人,於是兩位大士施展神通,當即將枉死的安仁、品照、黃粱、簡福等人一一復活。





見兩位大士如此神通廣大,江聞立刻想讓他們將自己帶回原本的世界,然而兩位大士卻笑著搖頭,表示自己無法幫江聞挪移大千世界,只能以「神境通」讓他回去看上一眼。





遺憾之下的江聞,只能許願恢復全部內力,然而兩位大士依舊笑而不語,隨後伸出手指,表示最多恢復兩成,並且將癱瘓昏迷三天三夜……





《心經》裡有句話叫“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在十法界中,人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但這些夢想都是顛倒的,如同認黑為白,根本無法看清本貌。





在三個願望全都實現之後,寒山拾得兩位大士表示自此不會再回來了,並於臨別之際留下了一首詩。





那時江聞雖然聽聞且記住,卻還只是沉浸於自己的良多感觸之中,猜想不出對方到底是何用意,更想不到一年半載之後,他會聽聞青海河湟之地,出現了一個手持如蛇緬刀的悍匪惡盜。





此人自稱“血刀僧”,從不持戒律佛法,佔住在荒原破廟,每日橫行無忌,只顧打家劫舍,且酷愛將女子強擄入寺、關押一處供其淫樂。





然而當地也偶有傳言,說這些被擄走的女子們,本都是經常被打罵欺辱的妾室、奴婢,那位“血刀僧”也並非傳說中的青面獠牙,相反長得面如冠玉,颯爽英姿,從不走進女子所在的房間,反而是這些女子留戀不去。





對於此事,許久後才聽說的江聞也只能看著自己的手掌,隨即雙手合十、隨喜讚歎了。





“為師如今的執念已經消減不少。今後與其念念不忘,不如活在當下,好好當一回你們的師父。”





江聞的一聲嘆息中既有留戀,也含釋然。





他或許從未改變過,但在這番雞足山顛倒迷惑、直指本心的歷煉中,他已經生出了更多的明悟與哲思,下定決心正視這片動盪不安的江湖,做出一些扶危濟難的俠義之事,讓「武夷派」的名號響徹江湖——





至於「君子劍」的名號嘛,江聞看就不必宣揚了。





他可沒有金刀駱元通那麼老奸巨猾,能在偷雞不成之後說出“女兒可以歸你,孩子必須姓駱”的渾話,端的卑鄙無恥。





“師父,你怎麼又笑著這麼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