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五十章 應似飛鴻踏雪泥





傅凝蝶再次提醒江聞,並且默默地挪開了兩人間的距離,生怕這種陰險氣質傳染到了自己身上。





“凝蝶,留存廣州與失散雲南的疍民們,已經被紅陽教悉數找回了,稍晚於我們也將抵達崇安縣。”





江聞緊緊箍住凝蝶,換成他轉移起話題,在她耳邊闡述起了自己的宏圖偉業。





“為師打算拆除大王峰上的往來棧道,僅留下臨河渡口一處。隨後把疍民們安置在九曲溪上,專職以竹排承運訪客。那裡的兩岸山清水秀,等咱們武夷派名聲大噪之後,說不得就能成就「九曲竹排」這樣的盛景。”





“等到門派弟子多起來了,我就把九曲溪兩岸的地統統買下來,全部蓋樓建成「武夷濱江」,再找人高價賣出去……有了擴招的資金,咱們武夷派必將聲勢煊赫、江湖聞名,到時候你就是名門大派的師姐,走到哪都不敢小覷於你了……”





嬉笑打鬧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沿著山道逐漸飄遠,縈繞枝頭,縱使這條路上曲曲折折、磕磕絆絆,但車上幾人或闊論、或嬉鬧、或安坐、或沉睡,宛如一幅生動的畫卷,彷彿只要幾人能夠聚在一起,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曾害怕。





傅凝蝶笑得累了,又將頭探出窗外,聽著耳畔清風與沙沙竹葉漸次作響,任由初春料峭的寒風吹拂紅撲撲的臉蛋,臉上卻灑滿了明媚的春光。





她眯起眼睛向遠處看去,恍然間似乎看見一座熟悉的荒山矗立在眼前,正橫亙在九曲溪流之上,俯瞰群峰碧水、江山如畫,儼若一處擎天巨柱、巍峨挺拔,而幾個小黑點似的人,正你追我趕地往山上走去。





山迴路轉後,粼粼車馬終於在了山間小道上,只剩泠然之聲絲絲縷縷,還在山崖峭壁間迴盪,撞破深山岑寂,似乎有人仰天怪笑,正高聲唸誦一首禪詩,化作久久不曾消散的空谷傳聲……





「人問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釋,日出霧朦朧。





似我何由屆,與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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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蟲遍地,草木遮天的雨林中,有一座孤零零的草廬潛藏在水灣旁,這裡道路不通、音訊斷絕,宛如蠻荒未化的遺落世界,一位身穿破舊龍袍、披髮跣足的中年男子,正從這座草廬之中緩緩走出。





他的臉色極為慘白、雙手不見血色,深重的眼袋昭示著他已經許久不曾休眠,可即便屋外刺眼的陽光讓他雙眼刺痛,猛然流下眼淚來,他還是雙目不瞬地盯著天空,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這座簡陋的草廬已經被各色布匹牢牢縫住,其中有繡著飛虎的軍纛、明黃色的清道旗,也有還是二十八星宿真形旗、五方神旗、八卦旗,更有各種粗劣不堪的雜色布匹,彷彿住在裡面的人挖空心思,就是要讓這座四面透風的草廬,就此變得水洩不通。





草廬中傳來了隱約的誦唱聲,音調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時而童稚時而老邁,其中還能分辨出歇斯底里宛如鋼絲刮動的哭腔,聲音高處猶如魂飛天外,聞之頭皮發麻!





仔細看去,草廬外糾纏縫合的碎布之中,似乎也有破舊團龍的痕跡,而這些聲音不約而同地,都在吟唱著一首讚美某種事物的歌謠。





龍袍男子茫然看向天外,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神態譫妄地喃喃道。





“嘿嘿……李定國沒有欺朕……卜彌格已在風帆上……”





“天主保祐我國中興太平……嘿嘿……保佑……”





隨後掀起厚厚的布簾,便再次一頭扎進了漆黑一片、密不透風的草廬之中,只是憑著那一絲微弱光線的折射,勉強能看到男男女女跪作一地,而神龕之上供奉著並非人形塑像,而是徹徹底底的一片黑暗。





但在黑暗的最深處,在光線被徹底吞噬的角落裡,終於緩緩浮現出幻影般的眼睛和霧氣般的巨口,祂痛苦地被荊棘纏繞全身,以血舌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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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佛在王舍城靈鷲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諸方大聖,神通已達。】





【其名曰:尊者憍陳如、尊者迦葉,而為上首;又有普賢菩薩、文殊師利菩薩左右侍之、及賢劫中一切菩薩,皆來集會。】





【佛在畢缽羅樹下,收衣缽、洗手足,敷座而坐。】





“世尊,那穿壞色衣的鹿杖梵志,入寺依止比丘拾取殘食,卻打殺六十比丘,意在觀其生處滅處。待僧眾發現時,已經悄然入滅,逃遁輪迴了。”





年歲最長的迦葉尊者上前稟報,滿懷憂慮。





釋迦摩尼頷首:“我已知曉。”





迦葉尊者疑惑道:“世尊既然知曉,為何不去制止?”





“那些慘死比丘將化為怖惕鬼,稍後我再傳你們大神咒。”





釋迦摩尼微笑,並對左右脅侍菩薩道:“文殊,普賢,你們看鹿頭羅漢還在嗎?”





兩名菩薩便施展天眼神通力,遍查須彌、往來三界,眼中顯現了恆河沙數面孔,卻始終沒找到鹿頭羅漢的蹤跡。





釋迦摩尼繼續說道:“你們再去看看世界海微塵數。”





文殊普賢依命行事,良久露出恍然之色,沉默退後。





釋迦摩尼這才展顏微笑,直起上身說法道。





“禪修不脫離止觀兩種,究竟演變無窮,菩提心就像水,能化作各種形態,也能滲透一切,故此佛門不畏法難。”





釋迦摩尼的雙眼展現在華藏世界之中,一瞬間似乎有無窮寶珠、相互輝映,珠珠相含、影影相攝,重疊不盡、混同因果,腦後佛光映照半空,將三聖一同攝入其中。





許久之後,釋迦摩尼將手撫在迦葉尊者頭頂,再次為其授記:“迦葉,你受苦了。”





其次將手撫在憍陳如尊者頭頂,也再次為其授記,“憍陳如,你的修行還不夠。”





兩位尊者迷惑茫然,並不知世尊為何如此勸慰,唯有文殊普賢兩位脅侍菩薩,破天荒地在世尊面前破顏大笑,空手中忽然變出了一件破爛不堪的袈裟,交奉在世尊足下。





隨後釋迦摩尼回到畢缽羅樹下,作跏趺坐,將這件以牛嚼布、鼠噛布、火燒布、月水布、產婦布、神廟布、塚間布、求願布、受王職布、往還布胡亂草率縫製而成的僧伽梨衣披在身上。





【王中之王是第六天王,聖中之聖是大覺佛陀。】





【被無明汙染的人是愚人,斷除煩惱的人是智者。】





【有我、法二執的人沉溺在生死海。證緣起性空的人解脫在逍遙園。】





【修道斷貪嗔痴才能離垢染,勤修戒定慧即能證涅槃。】





一行行漫滅文字出現在地面,釋迦摩尼見到有人披著自己的法衣,望天噪罵,旋即驀然微笑,對蒼老的迦葉尊者說道。





“迦葉,鹿杖梵志的因果已經了結。然而有生必然有死,我也終將涅槃。入滅之後,這件佛衣就交由你來守護。”





“你要記住,只要正法不在世間出現,相似正法便不消失。”





“但當正法在世間出現,那時,相似正法就會全部消失……”





隨後就像當初成道那樣,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摒除一切干擾,入於甚深的慧觀之中,在明星升起的時候,終於證得無上正等正覺。





那一瞬的時間彷彿倒退了三點六億年,又好像快進了數千年。





釋迦摩尼再次前往時間與宇宙的盡頭,發現天際明星是一顆閃爍不定的光球,披拂著淡灰色的微光剪影。





於是他站在混沌深淵的邊緣,目睹了難以形容的大恐怖,並與一個不可名狀的存在,展開了短暫而激烈的交鋒。





“嗯,有人插手未必是壞事……”





“早在證悟的時候,我就聽見群星之中有人在呼喚我……”





“還說終有一日,我也會站在「祂們」的那邊……”





(迦葉傳燈卷,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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