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既赴子抉你的約, 自該乘興而來,我至酉時方才起意。”一簾之隔,崔舒若甚至能聽到對方說這話大笑時的胸腔震動,這男子聲音清越爽朗, 她下意識生了些好感。

 而二樓上的人似乎扔了什麼下來, 被男人一把抓住,上頭的人繼續為難他, “好你個崔玉郎, 咱們約好的明明是末時, 任你詭辯都叫我們幾個好等, 不喝完這一壺酒可休想上來。”

 崔舒若算是聽清了緣由,還覺得挺有趣的,自己轎邊的男子遲到了至少一個時辰,還能這般理直氣壯。

 男子也不以為意, “飲酒本是快事, 何須罰!”

 說著, 崔舒若聽見水流入喉,又砸向衣料胸腔的聲音。

 應該是這人拿起一壺酒直接就喝完了。

 周圍人都叫好聲一片, 誇讚道, “不愧是名滿建康的崔玉郎, 玉人之姿,性情疏朗, 當真皎皎如明月啊!”

 崔舒若原本沒什麼興趣,但聽見路人說的神乎其神, 她也生出了好奇心。

 崔舒若掀開簾子,正巧此時街邊開闊,攔路的貨物被腳伕趕著搬走, 見他們寬闊的馬車得以通過,所以又緩緩走了起來。

 等她掀開簾時,瞧見的只是對方正朝酒肆大步而去的背影,寬廣溫暖,似乎能隔絕一切風雨,極有安全感。

 崔舒若卻突然察覺到不對,她怎麼可能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有好感,還產生溫暖可依靠的念頭。

 不對勁,很不對勁。

 見崔舒若一直盯著崔玉郎的背影看,鸚哥還以為崔舒若是和其他女子一樣,被崔玉郎的風姿折服。

 她連忙為自家沒來過建康的二娘子解釋,“那是五姓七望裡博陵崔氏嫡支長房的原配嫡長子崔成德。他容貌俊美,玉樹臨風,芝蘭如玉,故又被喚做玉郎。而且他天資聰穎,文采出眾,七歲便能吟詩作賦,少時拜大儒為師,及冠之年就已遊歷三年,長輩們喜愛他,陛下也為他的才華折服,說他是崔氏門閥的麒麟子。

 待到將來,他必是崔家家主。”

 崔舒若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你說,崔玉郎的阿耶如今的夫人是續絃?”

 鸚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說了有關崔玉郎的那麼多事情,可崔舒若卻注意到了其他地方去。

 摸不著頭腦歸摸不著頭腦,鸚哥還是乖乖答道:“是啊,續絃的那位夫人也是世家女,還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柳家呢!聖上寵幸柳家,不但給兵權,還給廣陵王納柳家的女兒為正妃。廣陵王可是皇后所出,和太子一母同胞,而且為人寬厚仁慈,親賢臣,聽諫言,衣食簡樸,在朝裡可是人人稱頌!”

 崔舒若又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雖然是一母同胞,但也並不是就非要成為太子擁躉,廣陵王也是聖上的親兒子,他也能承繼大統。

 若真的一心想要擁躉太子,怎麼可能傳出如此賢名,這些可都是明君才需要的。

 崔舒若人才進建康,就踏進了陰謀的中心,但再波詭雲譎她也不怕。

 她又問道,“你可知崔家家主的原配夫人除了崔玉郎,還有其他子息嗎?”

 這下可把鸚哥問倒了,她遲疑的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大清楚,應是沒有吧,也不曾聽過其他的消息。”

 一旁不曾插嘴,默默幫崔舒若繡荷包的行雪突然開口,“還有一位女兒,說是體弱多病,被送回本家了。”

 崔舒若轉頭看她,自己險些忘了,竇夫人可是說過行雪尚算清楚世家關係的,能得竇夫人這麼說,恐怕行雪不止是清楚而已,連些隱秘的陳年舊事應該都有所涉獵。

 意識到崔舒若對原配夫人的所有事都感興趣,行雪沒有藏著掖著,而且索性都說了,“博陵崔氏的家主原娶的是前朝永嘉公主,是前朝武帝年紀最小的女兒,頗受寵愛,後來……

 聖上登基,遵循二王三恪的禮法,將前朝幼帝封為王,待皇族及舊貴們也以撫卹恩賞為主。永嘉公主雖年幼也被一再恩賞,甚至撫養在皇后膝下。和崔家家主的婚事,還是帝后親賜。

 可惜後來永嘉公主的胞兄竟然行悖逆之事,在南邊造反,不少前朝皇族都因此事受牽連被殺。

 同一年永嘉公主生女時難產血崩,撒手人寰,她的女兒自幼體弱,堪堪長到一歲多被送回本家,養在她的族叔父家。

 再後來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崔舒若福至心靈,突然就明白了自己這具身體的身世。

 雖然不知道為何後來會跟著繼母,又被丟棄,但很顯然,那一切都不是巧合,包括永嘉公主的死。

 以崔家這樣的門庭,永嘉公主若是不曾參與造反,即便是皇帝也殺不了她。

 崔氏自然也不可能主動休妻,否則他人會說崔氏全無風骨,只知攀附媚上。偏偏皇帝殺紅了眼,崔家也不願意庇護永嘉公主,就怕因此被皇帝疑心。那麼既不失體面,又能對新皇表露誠意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永嘉公主自然過世。

 很好,崔舒若笑意深了些,自己的身體和這個王朝非但沒有真正的血緣,相反,似乎還有仇。等到他日,她一同參與顛覆這座王朝時,也成了師出有名,理所應當。

 看,他們可是顛覆了我外家的江山,又害死了我的阿孃。我做什麼不都是應該的嗎?

 至於要不要和原主的家人相認,怎麼相認,都值得崔舒若細細考量。原主自幼長在本家,恐怕建康裡沒幾個人能認出她。認得出她的人,只怕大多數見了她都要被嚇死了吧。

 想到此處,崔舒若忍不住掩了掩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也該讓那些人猶如驚弓之鳥,嚐嚐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的滋味。

 系統瞧見崔舒若這個表情,忍不住搖頭,看來有人要倒大黴了。每次只要宿主這樣笑,它不是被套路,就是稀裡糊塗被騙走功德值。

 婢女們不知道崔舒若陡然的笑是為了什麼,幾人面面相覷起來,低頭不敢說話。

 崔舒若很快恢復正常,她伸手拿起一塊點心咬了起來。明明她的動作很輕,可不知為何她每咬一口,都讓人心裡一顫,好似那不是在咬點心,而是在一口一口咬掉對手。

 風吹徐徐,齊國公府的車馬還在長街慢慢行走,過路的行人偶爾悄悄議論。

 齊國公帶著趙巍衡策馬行走,權貴的氣度渾若天成,壓根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他們是少有的在建康還騎馬的權貴了,如今的建康,貴族們早就流行牛車。也有行人駐足,將齊國公他們和其他人放在一塊比較。

 “前頭騎馬的是哪家兒郎,好生俊朗。”

 “若論風姿氣度,也有如此矯健英姿、威風赫赫的,怕是隻有定北王府的那位世子了。”

 旁邊有人不服氣的糾正,“哼,論容貌,明明世子更勝一籌。何況聖上早已加封世子,如今可是懷化大將軍了。”

 “哦?果真是天縱英才,若非他們父子,只怕社稷危矣。我大晉將軍英勇,遲早有一日能打回洛陽,奪回漢人江山。”

 “唉,洛陽,洛陽啊!”原本還談興正重的行人,提及洛陽,各個嘆息不絕。

 崔舒若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聽見魏成淮的消息,他如今應當過得很好吧,聖上寵幸優渥,還曾起過為他定親長寧郡主的心思。

 她實打實欠他一個救命之恩,剛穿來時,若非他及時救下她,使用烏鴉嘴後筋疲力盡隨時能昏厥的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也很難說。

 崔舒若莫名生了些感懷惆悵。

 可她從來不是傷春悲秋之人,惆悵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很快就被拋之腦後。

 她閉眼假寐,靜心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環境漸漸清靜,而馬蹄聲也停了。還不等行雪輕喚崔舒若,她自己睜開了眼睛。

 崔舒若和趙平娘等一干女眷並不需要下轎,從外院到內院還有點路,但不妨礙崔舒若掀開簾子一角瞧瞧外頭的景象。

 和幷州的齊國公府大不相同,在幷州的府上是四通八達方方正正,十分開闊的。建康的府邸應該是皇后賞下,不能說小,但定然沒有幷州來得寬闊舒服。好在小橋流水,連棵盆栽都修剪得精妙,有很多亭廊,彎彎繞繞,客人要是來了,恐怕能在裡頭迷路。

 崔舒若沒有古人那麼好的鑑賞水平,也沒有那麼多閒情雅緻,叫她來形容,烏瓦白牆,既有蘇州園林的秀致,又有深宅大院的幽然。

 好不容易到了女眷休息的內院,崔舒若被扶下了轎子,一下來就叫她見到旁邊放著的嶙峋怪石,還挺有意思的,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她一下轎子,就被趙平娘擁住,兩姐妹親親熱熱。

 但趙平娘大了崔舒若好幾歲,個子又高,每次站在趙平娘身邊,崔舒若就變得特別嬌小,非得抬頭望她。

 “這地方不夠開闊,雜七雜八的擺設又多,練武怕是施展不開。”趙平娘也是一路瞧著進來的,和崔舒若不同,趙平娘跟在齊國公身邊,學了不少排兵佈陣,所以每到一個新地方,下意識就會記住地勢。

 遙遙聽見趙平孃的抱怨,正吩咐下人的竇夫人突然回頭,訓她道:“到了建康,可不許沒規矩,叫人看我們齊國公府的笑話。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妹妹思量,記住了沒有?”